麝香猫
陈敏
正午的阳光耀眼的亮,直直地透过茂密的林子。男人握着枪托,心里咚咚地跳。
他把这杆昨晚擦磨了大半夜的火枪看了一遍,吸了一口林间散发出的闷热空气,心里暗暗祈求:一定要弄到这个麝香猫,获取它肚脐上那颗珍贵的麝。
女儿上大学的学费需要五千元,他苦心费力劳作了半年才攒了四千,他想不出任何获取那一千元好办法,只能把宝压到这只麝香猫身上了。可现在,他越往林子深处走,心里就越慌:千万别让人逮住,弄个私藏武器的罪名。他发誓这次一回去,就把枪上缴了。
他老远就看到了那个家伙。头窄长,鼻口伸出,皮毛浓厚而紧密,眼睛黑亮,像两颗黑宝石。它昂首蹲着,把一条和身体一样长的尾巴随意地耷拉在身下的岩石上。两只警觉的眼睛正盯着四方,眼神里放出两道光亮。
他握枪的手按捺不住地颤抖了一下。他已经暗中侦查了它三天三夜,这一刻终于等来了,他听见了自己咚咚的心跳。麝香猫似乎也感知到危险的来临。它把小小的脑袋高高地向空中一抛,发出了一声叫,凭着那叫声,男人断定附近还有它的同类。那叫声是拉给同伴的警报。男人不失时机地扣动手里的扳机,“嗵”的一声,他看到空中划过一道红光,那只麝香猫像一股白浪,从石头上一翻就不见了。
射中了!功夫没有白搭!男人暗自欣喜,今天运气真是不错。他把枪往肩膀上一扛,踏着快步,迈向前方的目标。
岩石下面没找见那只受伤的麝香猫。只是在它刚蹲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滩血。顺着血滴的走向,很快,他又看到了希望。那只麝香猫果真受了重伤,他看到了他脚下草丛里的血迹,循着血迹往前找一定能找到,它不会走得太远。男人的眼睛突然有了亮光,他把扳机一直紧扣着,随时等着给那受伤的家伙再补上一枪。
男人又看到了受伤的麝香猫,它的皮毛在太阳下黯然失色。两只腿一前一后耷拉着,头无力地垂落到地上。
山野上又响起了一声闷闷的枪响。他的枪法依然不错,麝香猫又被他击中了。这次麝香猫的伤势很重。它的肠胃被击穿了,一绺一绺地挂在树丛上。
男人血脉上冲,抓住它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的手在空中做了个姿势,彷佛已经扣下了它肚脐上的麝。此时,他已追到了岩边,他看见一个阳光里的影子,一闪,叶子一般从岩石上坠了下去,不偏不倚地落进一簇长在悬崖上的树丛里。
男人静静地看着,火热的心顿时一阵透凉,托枪的手沉沉地垂了下来。他正要失望地蹲下,突然听见一片乱糟糟的哀叫,哀叫声由远及近传来,让他脖子僵直,头发齐刷刷地耸了起来。一个年轻的麝香猫妈妈带着三个孩子一起赶来了。
它们一起围坐在岩边,伸出细细的脖子,垂着小小的脑袋,眼睁睁地俯视空荡荡的悬崖,发出忽长忽短的哀鸣。哀鸣声里全是痛苦和绝望。
男人随时都可能结束它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命。可分明知道危险就在眼前,它们却没有一丝畏惧。他清晰地看见了它们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光。那光像一把把锋利的箭,正射向空空的山谷,射向他的眼睛,他的心。
三十多年前,也是这个季节,他的父亲为了给他能弄到五元钱的学费,爬上陡峭的山崖,掏一种贵重的药材,一窝乌灵子屎,不慎摔下悬崖。一村人都上山帮忙寻找,找了几天,才发现父亲落进一簇长在悬崖上的树丛里。他的母亲带着他和妹妹赶来,围坐在悬崖边,悲痛欲绝。眼前的这群麝香猫像一面镜子,让他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男人的心顿时成了碎片。母亲的哭声又回到了他的耳边。他两腿稀软,强烈的负罪感让他无法撑起全身的重量。他甚至不敢大胆地喘息,唯恐他的举动再次惊扰了这帮可怜的生灵。
他把脸埋在两手间,眼泪泉一样的涌了出来。他把自己的这双手和身边的这杆枪恨得要命。
他半天才勉强地撑起身子。
他想最后瞥一眼那个被他赶下悬崖的麝香猫,却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两个人影。
两个年轻警察,正一前一后地向他走来,四只眼睛齐刷刷地落到他身边的那杆火枪上。
(作者系中文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