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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洛文苑》2017年第2期
2017年12月27日 16:47  

目录

臻品悦读

05 纸飞机·袁炳发

故事掠影

07 南京的太阳·夏 阳

09 孩子和鱼·陈 毓

12 金箍·刘立勤

14 发如雪·何献国

18 月无影·任佳南

21 办证·虞文泓

23 闫存志·兰 川

26 父亲与烟·范文婷

28 馈赠·李 浩

30 老火塘,爱的温暖·代银凤

31 模仿·文 娜

33 母亲的故事·章梦灵

34 背影·林震飞

天下大同

36 「担保支书」·李育善

39 消失的土瓦屋·王卫民

43 如何当一名中国作家·郑小驴

45 几棵树·刘文启

47 樱桃的味道·柯曾波

50 灵魂只能独行·柏雅萌

53 那时,繁星璀璨·张悦怡

55 爸妈,换我来做你们的英雄·刘尚灵

长短书

57 下午的旅行(外一首)·吕 刚

58 明月书(外一首)·雨 人

60 这就是缘分(外一首)·郑学良

61 遇见另一个自己·何小玲

62 隔阂(外一首)·郑美明

63 她·姚巧如

64 故乡·邝洁霞

65 第一次·张 悦

文艺纵横

66 中国经验的中国式叙写

——论《带灯》及其贾平凹中国式文学叙事·韩鲁华

85 商洛花鼓戏的文化人类学阐释·张文诺



商洛文苑20172内容

卷首

  冬天是一个关乎期盼的季节,是一个黑与白、冰与火、现实的骨感与理想的丰腴对比强烈的季节,也是一个充满温润情愫与遐思的季节。

  据说,法国哲学家笛卡尔,每到冬天来临,便将自己的身体“住”进炉子里过冬。我们没法知道这位老哲人是怎么做到的,想必在那样寒冷的欧洲大陆,他那种取暖的方式一定非同寻常,不然,“我思故我在”的伟大思想怎么会从他的头脑中诞生。

  当西方的哲人们围着串烧着火苗的壁炉品味着浓浓的咖啡,在胸前划着十字感谢上帝赐予美好生命的时候,历史向前跨越了一千年,中国的古代诗人们早己开始了“踏雪寻梅”的寻诗之旅。唐代诗人王维激情参与围猎之后,吟出“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的豪情即兴;柳宗元却早早起来,悄悄穿上蓑衣,划上孤舟,一径江河,到茫茫不见人迹的地方寒江独钓去了……这一份超然与逍遥,岂一个“寒”字了得?

  晚年仍然诗情高涨的白居易更是不放过每一个冬天的放旷与抒情。“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那种逢雪会友的浪漫,纵是今日,又有几人?

  以古人的情怀来看,冬天,何尝不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季节呢?

  千年商於古道,曾经南来北往地走过多少诗人、词人和墨客!

  蜿蜒多姿的丹江河畔,悄悄崛起了一座人文气息厚重的大学一一商洛学院,它沐浴着五千年的历史余晖,浸润在满江漂流的民间传奇里,自然有着自己的诉说和叙语。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满树的红梅就要绽放,我们的《文苑》冬季卷也要出炉了!

  祝愿所有衷情文学的朋友在这个特别的季节,能够因情感的一刹那而动容;能够在与本刊文字的交流中感受到一丝丝的温情和鼓舞,并和《文苑》一道,并肩抵御侵袭着我们肌体的冬季寒风!

——编者  


目录

臻品悦读

05  纸飞机·袁炳发

   

故事掠影

07 南京的太阳·夏 阳

09 孩子和鱼·陈 毓

12 金箍·刘立勤

14 发如雪·何献国

18 月无影·任佳南

21 办证·虞文泓

23 闫存志·兰 川

26 父亲与烟·范文婷

28 馈赠·李 浩

30 老火塘,爱的温暖·代银凤

31 模仿·文 娜

33 母亲的故事·章梦灵

34 背影·林震飞

天下大同

36 「担保支书」·李育善

39 消失的土瓦屋·王卫民

43 如何当一名中国作家·郑小驴

45 几棵树·刘文启

47 樱桃的味道·柯曾波

50 灵魂只能独行·柏雅萌

53 那时,繁星璀璨·张悦怡

55 爸妈,换我来做你们的英雄·刘尚灵

长短书

57 下午的旅行(外一首)·吕 刚

58 明月书(外一首)·雨 人

60 这就是缘分(外一首)·郑学良

61 遇见另一个自己·何小玲

62 隔阂(外一首)·郑美明

63 她·姚巧如

64 故乡·邝洁霞

65   第一次·张 悦

   

文艺纵横

66 中国经验的中国式叙写

——论《带灯》及其贾平凹中国式文学叙事·韩鲁华

85 商洛花鼓戏的文化人类学阐释·张文诺


纸飞机

◎袁炳发

  朋友的上司是个女士,没事时,朋友总爱给我讲他们女老板的故事。

  女老板身价数亿,在省城做房地产,现在又要投资影视业。

  我们女老板是怎么发家的呢?关于她的过去,我包括下面的一些员工都一无所知,甚至连媒体资深记者都挖不出来她过去的一点端倪来。

  朋友喝了一口茶,然后皱皱眉对我说,我们的女老板太神秘喽!

  我朋友在女老板的公司,负责宣传策划,这一领域的让人总爱对成功女士的背景充满好奇。

  我就对朋友说,你们文人凡是总爱较真儿,什么事非要弄出个子丑寅卯来。其实没必要,既然你们女老板不爱对人讲自己的过去,那肯定是有自己的不便。如果你一定要探究,她一定不会高兴的。

  朋友看一下我说,真是这样,有几次我和老板提起这个话题时,她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我就没有再问。

  朋友说的这个女老板,我从电视和报纸上见过对她的事迹宣传。

  女老板名叫方慧子,年近五十,是省人大代表,全国工商联抗震救灾先进个人,省优秀企业家、省光彩企业家、全国关爱员工优秀企业家……

  头顶一堆荣誉的光环,但从她的面容却看不出一点居高临下的傲气来。无论在报纸或电视上,她总是一脸微笑地面对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乐于慈善、不让人烦的企业家。

  朋友又说,我们老板心地的确善良,每年慈善爱心捐款都要几百万。

  她还多年资助一个乡村女孩,这个女孩叫小晶,家里父母多病,日子窘困不堪。我们老板从小学就开始资助她,现在初中快要毕业了。

  小晶是一个很懂事的女孩,从她接受我们老板资助那天开始,每年的春节都要叠一个五彩的纸飞机,给老板邮来。

  老板懂得小晶的心情,这是一种美好的祝福,希望老板的事业像飞机一样,越飞越高。

  我们老板没事时,就喜欢把那一个个五彩的纸飞机拿出来,放到办公桌上,仔细地看,仔细地想,然后就舒心地笑了。

  我们老板不吝啬,对员工有承诺便有兑现。逢年过节,发红包搞福利,是她最上心的一件事。

  我们老板常说一句话:我的财富就是我的员工。

  老板也有抠气时,我们公司每次聚餐后,剩下的饭菜都要让司机打包带走。对于一个身价数亿的大老板,此举着实让很多人不可思议。

  后来,老板司机偷着告诉我,老板每一次打包让他带走的那些食物,到了老板家门口时,都按照老板的吩咐,扔进她家小区门前的垃圾箱里了。

  听后,我当时很吃惊,后来想想也不足为奇,一个老板在员工面前,树立一种俭约的形象,也是合乎情理的。

  有一次,老板过生日,让司机去乡下把小晶接来。

  老板还说,她今天特别想念小晶。

  生日晚宴上,老板十分开心,当小晶唱完“祝你生日快乐”后,老板接过麦克风,很动情地唱了一首俄罗斯歌曲《喀秋莎》。

  晚宴结束后,老板照例让司机把剩下的饭菜打包,小晶乐呵呵地忙着帮司机把一包包食物打好。

  车行驶到老板家门前的垃圾箱时,司机习惯性地把车停下,把那一包包食物拿出来,扔进垃圾箱里。

  车里的小晶,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眼睛瞪大了。

  这一年的春节,我们老板又接到小晶邮来的五彩纸飞机。

  老板高兴地打开信封,却见飞机的机翼上写着:我的梦碎了!

  从那以后,我们的女老板再也没有接到过小晶寄来的纸飞机。

  作者简介:袁炳发,中国作协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1984年开始创作,至今已在《十月》《中国作家》《作家》《大家》《北京文学》《山花》《作品》等国内外报刊发表小说数百篇,其中有多篇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转载。


南京的太阳

◎夏 阳

  到南京的第二个晚上,我接到警察的电话。电话里,警察说:“有个男人自称是你父亲,麻烦你来一趟,确认一下他的真实身份。”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来南京,是参加小鹿五周年演唱会。临来时,父亲在手机里千叮咛万嘱咐,不接听陌生电话,不搭理陌生男人,不独身走夜路……简直把人世间所有的黑暗与丑陋数落个遍。没想到真被他言中了,陌生的南京居然冒出来一个自称是我父亲的男人,真是狗血剧情,比小说还小说。

  我对着手机非常干脆地拒绝:“骗子,我爸特意叮嘱过,这样的人肯定是骗子!”

  南京的太阳真大,铺天盖地,到处是它翻滚的热浪,把南京城变成一个巨大的平底煎锅,沸腾着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少年情怀。从故乡到南京,不到四百公里的路程,我却差点和父亲闹翻了。

  虽然隔着千山万水,但我完全能够想象出父亲在手机那端的样子,他肯定是板着脸孔,紧锁眉头。为此,我不得不耍点小花招。我对父亲说:“人家明年就要参加高考啦,每天日程排得满满的,脑袋都快要爆炸了。去南京也不是专程为了看演唱会,演唱会有啥好看的,其实我更想去南大参观一下,给自己定一个目标,你女儿明年保证把它拿下。”

  果然,父亲在那边沉吟了片刻,说:“你妈没时间陪你去,我这边又请不到假……”

  我立刻打断父亲的话,斩钉截铁地说:“老爸,你一向教育我要独立,现在正是锻炼的机会,你十六岁不就自己出去打工了吗?”

  一切很顺利,不到中午我已经踏上了南京的地盘。南京的太阳,果然名不虚传,一出火车站就晃得我睁不开眼。

  客栈早已在网上订好,手机导航和打车软件可以直接把我送到目的地,来前已规划好行程:先游览南大,第二天上午参加歌星签售会,下午和晚上是他们的演出。第三天到小鹿他们下榻的酒店守候,得到合影后返回故乡。

  对于明年就要参加高考的我来说,南大的确是我心中的圣殿,这与当年高考失利的父亲一直对我的洗脑有关,他总是脸色凝重地说:“女儿啊,假如当年我考上大学……”我内心无论怎样不屑,表面也得装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我知道,在我们之间,有些代沟是天然存在的,生活除了奔波劳碌,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作为父亲,他只知道在青岛干建筑小工,抬水泥、搬石块、挑砖头,数年如一日,从不知道演唱会是何等地气势恢宏,又怎么可能理解一个少女对心中偶像的深情膜拜和狂热迷恋呢?

  现场的演唱会上,荧光棒似海,呐喊声震天,数万人忘情地摇摆,忘情地高唱,宛如一个盛大的节日。我举着自拍杆,录制视频的手激动得发抖,喉咙吼得嘶哑,双脚跺得生疼……

  演唱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我和众多意犹未尽的铁粉蹲守在他们酒店门口。你知道吗?老天不负有心人,我居然得到小鹿的同意与他合影,他还在签字本上留言:“努力冲刺,静候你的佳音。”我激动得全身颤抖,泪水迷离。所有的少年都在尖叫呼啸,现场气氛如同喷发的火山,而内心,更是海洋般澎湃。

  就在这时,我再次接到警察的电话:“姑娘,先不要急着挂掉,你认真听听这声音熟不熟?”

  半个小时后,我坐在派出所里。一个狼狈不堪形容憔悴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的监控屏幕上。

  警察指着屏幕说:“最近周边发生了好几起强奸案猥亵案,警方一直在暗中进行蹲伏抓捕。这名可疑男子跟踪了你两天,具有重大的犯罪嫌疑和作案动机。但无论我们怎么审问,他坚决不招,一直自称是你父亲。”

  屏幕上的父亲,半年未见,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年。他头发灰白,野草一般杂乱,黑褐色的脸上,小眼睛倦怠无神,尤其满是血泡的嘴唇,于胡子拉碴间如一枚烂柿子。我清晰地听到他从监控器里发出的虚弱的声音:“我绝对没有欺骗你们,到时我女儿可以作证!”

  我几乎哭出了声音,对着监控屏幕哽咽道:“爸,您为什么就不能直接打电话给我?哪怕发个信息也好,您为什么要在这里待到现在!”

  听见我的声音,父亲愣了一下,欣喜地扬起头,脸上绽露出一贯的微笑。他柔声道:“演唱会还没有结束,爸怕影响你。”

  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南京所有的太阳,突然跑进了我的眼睛,灼烈,滚烫。我不得不蹲下来,捂住面孔,捂住从指缝间奔涌而出的轰然暴雨。

  作者简介:夏阳,男,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二级作家,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长,江西省微型小说副会长,长期致力于小小说创作、理论研究和大学教学工作,曾获《小小说选刊》优秀作品奖、小小说金麻雀奖等多个奖项。


孩子和鱼

◎ 陈 毓

  河的身条细瘦,水声时起时没,一河两岸偶尔可见庄户人家,鸡犬之声相闻。

  河岸宽展的地方,就能看见农人辟出的菜地,真可形容为“巴掌点儿大”。三角形、长条形、多边形,都被用心种着。大点儿的种玉米,小点儿的栽葱、茄子,一行两行。辣椒黄瓜居多,藿香紫苏川芎是当地人爱吃的调味料,缺不得。玉米能否等得成熟要看天意,要是哪场雨来势猛,近河的地块就可能被水冲塌,冲了,吃不上了,算了;要是不冲不淹,那好,辣椒该摘摘、黄瓜能长长,葱、藿香、紫苏、川芎天天掐,天天长,吃一天,是一天。  

  我遇见齐小乐的时候他刚从一片三角地畔上到水泥路上来,抬头见我正看他。裤腿湿了一角,手中的矿泉水瓶装着几条小鱼,小鱼刚从小河捉进小瓶,野气,时时用头撞塑料瓶壁,渴望逃离。

“这啥鱼?”我问。

“叔叔喜欢鱼,我送给你。我叫齐小乐。”

  我不要。他以为我不好意思,坚持送。

“我没地方养,我过几天才回家,没等我回到家,鱼可能就死了。”

  他大概知道鱼迟早会死,却没想过“死了”的真正意味,有点惊愕地说“哦。”不再推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我不走,他也站着,继续自我介绍,说的却是他妈妈。

“我妈是渭南人。”他这么说,“叔您是西安来的吧?”渭南比邻西安。

  我回答我真是从西安来的。

“我爸是这里人,”齐小乐说,“我妈跟着我爸来这里了。”

“你妈在家里吗?”

“我妈现在在南阳。”

“为啥要去南阳?”

“爸也在南阳。他们一起打工。”

“那你是一个人在家里?”

“我和姑。”

  我妻子恰在这时赶到。来的路上,她看中一个锄草女人地里的黄瓜,就询问人家是否愿意卖些给她。这会儿我看见她的帆布袋鼓鼓的,料想她们的交易圆满。

  告辞齐小乐,我们继续前行。

  我们住在山下的度假客栈,作为来这个山区小镇避暑的游客,趁早晚凉爽出来散步是惬意的。

  这一带属秦岭深山区,九山半水半分田,住在山上人,被移民搬迁到山下来,政府发展旅游,鼓励移民开农家乐。原住民以前刀耕火种辟出的田距离眼下的居住地远,靠种地几乎是不能够了,只好开农家乐。在人口集中的地方,每天早上有蓬蓬车到来,售卖日常菜蔬,喇叭里的叫卖声老远传来,但很多人还是心疼钱,能不买就不买。

“那咋行,不赚钱,还花钱。”他们这么说。

  我们住的客栈环境好,却只管住,不管吃饭,客栈是旅游景区管委会开的,听说以前倒是雇过厨师,后来入不敷出,索性减掉吃这一项,只管住宿,养两个员工就够了。

  我们吃饭就要到附近的农家乐。刚学做生意的农家还在自给自足的惯性里,就算开农家乐,也喜欢客人吃他们随时能做出来的饭食,比如玉米糊汤、锅盔和面条。材料自家供应,至于劳作和工时,他们很少算计。卖那样的饭食,做一碗能赚一碗的钱。至于土鸡蛋,他们也少有,“没地儿喂鸡,喂鸡气味大,圈养没地儿,放出来,脏,邻居也有意见。”

  这就是即便搬到山下,年轻人还是会选择出去打工。

  但总有人得留下,比如齐小乐。

  微风入林,谛听耳畔飒飒簌簌非凡的声响。忽然对岸树丛响起一片嘹亮的鸡鸣,和夹杂在这嘹亮鸡鸣声中的忍俊不禁的笑。越过一片玉米和黄豆地,透过一棵老核桃树庞大的枝冠,就见刚刚告别的齐小乐,正和两个比他小的孩子学着鸡叫,“叫得真像!”我朝对岸喊。鸡鸣声更响亮了。

  见天色晚,我们返回,行至下午遇见齐小乐的地方,却见他正被一个女人扯着耳朵训斥,女人操着这一带典型的方言,像爆豆子一般激烈:“你活一百岁还跟一两岁的孩子玩?”

“要脸不?”

“做作业了?”

“回头好意思吃饭?”

“有娘生,没娘教!”

“给我死回去!”

  齐小乐显然熟悉这骂声,并不过分挣扎,恰是配合着女人拉扯的方向,想往回走,又走不脱。

  齐小乐抬头,看见我,忽然一挣,撇开拉扯她的女人的手,撒腿跑开。跑进路边屋子的一扇门里,消失在门后面。

  骂齐小乐的女人接着也往那间屋子去了。临进门的时候,女人俯下身,把一大抱锄草得来的野菜和瓜蔬揽进左臂膊,一低身子,也进到那扇门里。

  我猜这个女人,就是齐小乐的姑姑吧。

  站在齐小乐欲赠我小鱼的地方,我忽然想起来,刚才齐小乐的手中,没有装鱼的矿泉水瓶。

  作者简介:陈毓,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入选陕西优秀青年作家进百校、陕西百优计划。现居西安,记者,中国作协会员。出版有小说集《嘿,我要敲你门了》《飞行器》《夜的黑》《欢乐颂》《白马》,随笔集《星光下,蒲团上》等。曾获《小小说选刊》优秀作品奖、小小说金麻雀奖、柳青文学奖等多个奖项。


金  箍

◎ 刘立勤

  李楠最羡慕的人是金虎,天不管地不收,想干啥就干啥,谁把他都没有办法。哪像自己,不说是干坏事,就连吃饭也要做到细嚼慢咽。否则,不是遭父亲白眼,就是挨母亲尅。他常常觉得自己是后爸、或者是后娘养的。金虎的爸就是后爸。

  金虎的后爸从来都不骂他,更不说是打他,把他心疼得像是龙蛋一样,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金虎说上房,他后爸立马给他搬梯子;金虎说要下河,他后爸立马帮他摇船。眼气得他老是问母亲,金虎的后爸对金虎怎么那么好呢?母亲说,金虎的娘生得好看呀。李楠说,我娘也生得好看呀,我爸咋不对我好呢?惹得娘顺手给了自己一耳光,好像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金虎泼皮胆大,自小就是孩子王。玩耍他是头,干坏事他是头,干好事他也是头,村子里的孩子都听金虎的。老师常常批评金虎,还是把班长让他当——当然别人也当不成。村里人对金虎是又爱又恨的,可私下都说这孩子是个厉害角色,将来不成大材,就会出大事。

  李楠记得父亲不喜欢金虎,见了金虎吹胡子瞪眼,金虎好像也怯他父亲。李楠很想和金虎一起玩耍,可他父亲不答应,坚决不许他和金虎交往。如若和金虎一起玩耍,一定会受到父亲的责罚。父亲说,我们是书香之家,可我们不能忘记了礼义廉耻败坏了家风。李楠家里墙上写着家训,违反了都是要受到责罚的。

  李楠看过《西游记》,他觉得家训犹如孙悟空头上的金箍,随时会让他头痛欲裂。于是,在学校里他学习好,是三好学生;在家里很勤快,父母长辈都喜欢;对待他人也很有礼貌,大家也很亲近他。就连金虎这样的泼皮也很尊敬他,从来没有人欺负过他。可惜,他觉得大家不怎么看好他。在学校里,他想当班长,而老师让他当学习委员。在学校外,大人们也不把他当碟菜。他很想干一点什么出格的事想引起大家的关注,想起孙猴子头上的金箍,兀自没有了勇气。

  就这样,李楠牢记家训上完小学上中学,上完中学上大学。而金虎呢,上中学时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关进拘留所,然后当小老板做生意,接着又当村长。后来呢,一不小心还当上了民选副乡长,人五人六让人很是羡慕。而李楠呢,大学毕业还急忙急找不着工作。幸亏金虎帮助,弄到乡政府当了一个秘书。李楠羞愧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羞愧是羞愧,李楠对待工作还是用心用意。金虎上天入地咋咋呼呼,总要惹下不少的麻烦,李楠悄没声息帮他处理得好好的。也幸亏李楠的帮助,不然金虎的副乡长也难得安逸。只是别人不知道,还笑话李楠的大学白上了,上大学是为了给初中没毕业的人拎包擦屁股。李楠偶尔也苦闷,把心中的委屈说给父亲。父亲说,你又不是给他干事,你是为了乡亲为了老百姓呢。李楠的心里才好受了许多。

  乡亲似乎也不理解。好多的乡亲是喜欢走一扇后门的,李楠办不了,死守原则不通融。而金虎呢,能不能办都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乡里乡亲觉得倍有面子。逢年过节回到村子,乡亲总是把金虎推在高高的首席上,末了还有礼物。至于他呢,很少有人找他。李楠虽然觉得挺丢份儿,可他不在乎,家训里不准他吃人家白食。再说了,白食好吃也难消化。

  金虎不仅在村子吃得很开,在哪里都吃得开,做啥都顺风顺水。明明是干不得的事,他干了啥事都没有,而且很受领导赏识。副乡长没有干上一届,破格当上了乡长;乡长任期没有满,又破格当上书记,风光得不得了。风光的金虎也不忘他这个落魄的同学,教了他很多好方法。可那些方法有违自家的家训,还没有行动呢,他觉得金箍已经发力,立即有了头痛欲裂的感觉。

  金虎已经当上副县长了,李楠才当上一个偏远小乡的乡长。李楠毕竟上过大学,明白金虎为啥能当副县长,懂得自己为啥还是小乡长。好多好心的人劝他也学学金虎的路数。他立马想起自家的家训,顿觉得浑身难受。他呢,只好踏踏实实干着自己该干的事情,力求每件事都干得问心无愧。

  后来呢,金虎很快当上县长了。遗憾的是金虎当上县长不久,就摊上事了。这时,大家发现金虎走过的路是那么的不堪,很是让人叹息。叹息之余,有人发现了李楠的教养和能力,发现李楠所在的乡已成为全县发展最快最好的乡了。于是呢,李楠被提拔成为副县长。

  李楠当上副县长,有点诚惶诚恐。他想请父亲把自己的家训刻出来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他才感觉家训已经融进自己的血肉和灵魂里了,身体的每一处似乎都有一道金箍管束着自己,也引领着自己。

  作者简介:刘立勤,男,陕西镇安人。中国作协会员。在《青年文学》《萌芽》等报刊发表作品数百篇。出版《永远的隔壁》等个人文集多部,现供职于陕西镇安县政协。


发如雪

◎ 何献国

  阿芸不到三年时间,头发全白了。完全像一个现代版的白发魔女。

  阿芸才43岁,这样的女性,再有一份固定的职业,也是可以光鲜照人,魅力四射的,可阿芸不染发,也不善搭配服饰,一身灰不溜秋的女性便装,所以阿芸永远给人一种灰头灰脑,不解风情的老处女形象。倒是走路风风火火的样子,让人觉得她还有点个性。

  阿芸的男人死于胆囊癌,用阿芸的话来说,男人对她的好没一点挑剔,结婚十七年,阿芸没做过饭,没洗过衣服,甚至连她的内衣都让男人给包了。男人每天早上五点起来去馒头山锻炼,回来后把早餐做好,阿芸还梦游列国呢!男人像哄小孩一样把阿芸摇醒,把牙膏挤好,把牙刷递到她手里,看着她洗刷完毕,再把饭碗端过来,阿芸吃完早餐,头一仰,继续睡觉,男人哼着歌在厨房再忙一阵就自个上班去了。可以说阿芸那十七年的婚姻,用掉进蜜罐子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男人喜欢喝酒,每天不多,就三两,开始阿芸反对他喝,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男人也没什么坏毛病,反而喝过酒后对阿芸更好,阿芸也习惯了男人每天的三两白酒,阿芸在一个边远乡镇畜牧站上班,一年四季也没多少事情,她干脆修了长假,做了专职太太,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男人的好,高兴的时候,她还亲自下厨给男人调上几个凉菜,让男人把他的好友邀到家里,看着男人们吆五喝六的喝酒吃菜,阿芸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胆囊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坏了,男人开始觉得腹部不适,没当一回事,后来挺不过去了,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胆囊癌了,已经到了晚期。

  阿芸赶紧陪男人去医院住院治疗,前后不到半个月,男人就去了,去的时候,男人像个熟睡的婴儿躺在阿芸怀里,阿芸抱着再也醒不来的男人哭晕了好几次。一夜间,阿芸的头上冒出了许多白发。

  男人确实是好男人,他走后没给阿芸留下什么外债,倒是有一个账单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别人欠他的工程款,男人是一家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那份账单好像是提前就给阿芸准备好了似的,阿芸每天奔走在些欠款户中间,不知道采取什么办法,三年不到,那些大男人们全都乖乖的把工程款还了,那可不是一笔小的数目,到底有多少,阿芸不会给别人透露。正好赶在清理吃空饷干部之前,阿芸开始上班了,更重要的是她调进了城里一个政府部门,成了名上班穿正装的公务员。

  三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男人三年祭日一过,阿芸对着男人的遗像说准备找人了,然后阿芸把有关男人的所有衣物和记忆都统统尘封起来,能处理的处理,处理不了的烧掉。总之阿芸要开始重新生活了。现在的阿芸,没有了过去那份被人伺候的优越,步履匆忙的走在回家和上班的路上,偶尔还能看见她提着一捆芹菜什么的,在一个高档小区买了商品房,装修一新,阿芸住在舒适宽敞的楼房里,完全从失去丈夫的痛苦中走了出来,人们看不见她脸上的愁容,儿子考上了大学,家里平时太冷清了。感情上封闭了三年之后,阿芸强烈感到,要找个伴了。

  其实阿芸不是心里没有别的男人,只是阿芸男人在的时候,阿芸从来不会对某一个男人动心,就算心里有个人,也不能做对不起男人的事情,这是阿芸的原则。阿芸的那个相好和阿芸是初中同学,他们放学回家结伴而行,就是拉拉手而已。那时候那个男人胆小,直到高中毕业也没对阿芸表白,但是阿芸知道他很喜欢自己,高中毕业,阿芸顶替退休的父亲早早上了班,经人介绍认识了她的男人,很快就确立了恋爱关系,不久就结婚了。而那个人考上了大学,三年大学出来,当他出现在阿芸面前的时候,阿芸已经是三岁孩子的妈妈了,他们有过几次暂短的约会,那个男人喝点酒就打电话,每次都很激动的样子,但最终都在阿芸的冷静和巧妙处理中平安收场。阿芸对那个男人说,我不能做对不起我男人的事情,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这个男人很知趣,也没有再莽撞行事,只是默默关注着阿芸,阿芸知道他过的很不如意,老婆有病,是妇科上的,他常年处于寂寞难耐的状态,但从没有传出他和谁谁谁有男女方面的问题。这也正是阿芸欣赏他的地方。

  阿芸决定要和他相好了,但前提是只是相好,阿芸在这方面是谨慎的,她不想给自己引火烧身,再说单位已经准备提拔她当副科了,阿芸突然觉得当副科的欲望和她需要他的欲望同等重要。在一个寂寞无聊的夜晚,当阿芸知道他又喝多了,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时,阿芸终于没管住自己,她在电话里很温柔的说,你来家里吧!他带着一身酒气来到阿芸家,阿芸给他倒茶水,醒酒,他给阿芸诉说自己的不幸,说到动情处,他竟像孩子一样哭了,阿芸拍打着他的肩膀,就像拍打一个婴儿,最后他们紧紧的抱在一起。那个晚上,他们都幸福的迷失了自己。

  爱就像毒药,喝上了就会上瘾,他们偷偷约会,他们寻找一切可能在一起的机会,她的住处成了他们缠绵的所在,他们像年轻人一样享受着着迟来的爱情。阿芸把她的头发烫成波浪形的栗色,人看起来时尚漂亮了许多,但是阿芸始终很冷静,她告诉他,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让他老婆知道,他也答应了阿芸,可他陷进去了,一门心思想和阿芸结婚,他变着法要和老婆离婚,甚至他对他老婆提出什么财产都不要,净身出门也行。在抗争了数次后,他终于如愿以偿,他拿到了绿皮离婚证书,欣喜如狂的去找阿芸,没想到阿芸看到那个绿皮证书时,毫不犹豫的把他推出房门,任凭他怎么呼喊,那扇大门就是没有打开。似乎永远也不会为他打开了。

  阿芸切断了所有和他的联系,包括手机,qq,微信全部拉黑,他去阿芸单位,阿芸以骚扰妇女为由,把他交给治安队,治安队对他做出罚款五千,拘留十天的决定。这一闹腾,也许是他伤心了,也许是害怕了,反正他老实了许多,很快他又回到了生活的原点,和他老婆复婚了。后来阿芸的副科也黄了,原因是阿芸怀孕了,一个男人走了三年的女人,怎么会怀孕了呢!肯定是不正经,不正经的人怎么能当副科呢!一时间,单位的同事看阿芸就像看一个怪物。阿芸才不管这些呢!她挺着微微隆起的肚皮,穿着高跟鞋,整天出入于单位的楼上,全然不顾那些好奇的眼光。

  不过阿芸还是辞职了,她做了全职太太,不,应该说她做了全职妈妈,她决定一心一意在家生养孩子了。

  再见到阿芸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阿芸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在小区超市转悠,阿芸一脸幸福的样子,只是阿芸的头发比以前更白了,在太阳光下,她头上像下了一层雪,这丝毫不影响她带孩子玩的好心情,阿芸推着购物车,车里装得满满的,小女孩子指着货架高处一个熊大玩具说“妈妈,我要”。

  作者简介:何献国,洛南作协副主席。先后在《陕西教育》《教师报》《陕西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小小说,散文,随笔,新闻稿件400余篇。多次获得征文奖,出版过文学作品集《山路弯弯》。现供职某乡镇政府。


◎任佳南

  悦耳动听的鸟语徘徊在空旷的林间下,几片梅花飘零,一位清秀的女子正背靠在一颗梅柏树下,紧闭的眼眸竟那般动人……

  清风徐徐,一位天涯游子经游此地,展望周身的美景过后,顺势吟诗一首:“天涯云落无寂寥,嫣汐梅索泌吾心。”

  一个书生、一个梅妖,就此阴阳交合,俗称一个“缘”字!

  顷刻,女子明眸一闪,细致入微的脚步声也能引起她的注意,可见那并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具备的能力,唯独妖……

  突如其来的一阵梅花雨迎面袭来,白衣书生开始有些惊异,这梅花并不是飘落,而是漂浮而过。

  他的视线,紧随梅花的轨迹漂浮不定,直到那股梅雨错落,凝固成形……

“这……绝对是梦境,根据史书记载,庄周梦蝶的灵感源头就是归于自然,许多新奇的玩意都归功于它!这或许……就是那新奇的异象罢了!”书生连连赞叹。

“是谁?胆敢闯入了我的领地!嗯……原来是人类。人类的话,随时欢迎,你是求姻缘的,还是祈平安的?”清秀梅妖问道。

“咦,小生只是路过,误撞此地,先请告辞!”书生转身要走。

  人类,遇到未知的东西,总会选择逃避,因为,这是能取他性命的东西。

……

“站住,你是?我命中之人……”梅妖腰间的玉佩正散发出一股幽绿的光芒且狂躁地跳动着。

……

“这位仙人,你定是认错人了,我只是一介书生,哪能攀得上尊驾呢?”书生连忙后退,显然有些畏惧。

“看来你还没想起来,赵民!”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书生感到万分惊讶。

“诺,是这个玉佩告诉我的。”她指了指腰间的幽蓝玉佩。

……

  一人一妖,就这样开展了些许闲言碎语的话题,最后得知梅妖之名“花语”,他所处的时代,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有才之人得不到重用,只有无尽的厮杀,以及刀锋上的鲜血……

  渐渐地,日久生情……

  来自山下的一对恋人,来到了那颗梅柏树下,两人并排跪下,双手合一,祈求平安、长久……

  攀坐在树上的赵民,早已没了当日的优雅,或许,是梅妖的野性,多多少少传了他一点。

  顷刻,他开始发现,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对劲了,那个男人,他的背后有五只毛绒绒的尾巴,通体黝黑,眼神中带有淡淡的血色……

“小心!”赵民吼道。

  一句提醒,使得女子睁开了眼睛,快速扫过四周,才发现,自己的爱人变成了一只黑狐妖……

  不知是何原因,那妖看起来十分痛苦,好像有什么力量在与他抵抗着,一声怒吼响彻天际,柔弱的女子被这股妖气震晕了。

  此时的黑狐双爪抱头,嘴中在低估着什么……

“不可以,你不能伤害莲花!她是我最重要的人,你快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他体内的灵魂正怒火中烧地抵抗着。

……

  林中的鸟畜四散开来……

“什么?赵民有危险!”花语腰间的玉佩正躁动不止。

……

“你已经和我的主人签订契约了,你想反悔吗?”狐妖的灵魂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只要你不伤害莲花,我什么都答应你!”微弱的人类灵魂,情绪极其不稳定。

  一股强力的梅花雨袭来,逐渐错落成形,一位红衣女子从梅花雨中走了出来,而赵民正躲在梅柏树后。

“你是谁?”黑狐似乎已经稳定了那个灵魂。

“哟,十年没见,他就又开始害人了,那个手下败将!”花语淡淡笑道。

“难道,你是?嗯,你是那个千年梅妖,主人,快来救我!”黑狐转身想溜,却被一股梅花雨所包围,身体也完全动不了了。

“哦,原来是一个残影啊,你可以去了!”花语灵眸一闪,包围黑狐的梅花雨瞬间收缩,一团黑气从口中吐了出来,在空气中消散了。

  此时,晕倒的那位莲花的女子坐起身来,扫过眼前的一幕,瞬间惊醒,急促地跑向自己爱人的身旁。

“呜……你,你们把他怎么了?”女子还不明白事理。

“唉,真是一个悲哀的人呢?为了你,他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跟黑狐做了交易!”花语似乎知道一些什么。

“我……我不相信!”女子依旧不愿意接受这眼前的一切。

  人类,就是这样,重感情的动物,尽管是在欺骗自己……

“好吧!那我就把他的事情,用法镜放出来吧……”话音未落,她辗转挥袖,一片梅花组成的镜像展现出来……

  那是一个地牢,一个遍体鳞伤的男子躺在冰冷的墙壁上,杂乱的长发盖住了他的面孔,一股幽深的怨气漂浮不定。

  死寂的暗处,凭空走出来一只妖,他右手拿扇,淡淡地说道:“啧,啧!可怜的人类,我觉得我们可以做笔交易,只要你把自己的灵魂给我,我可以实现你的所有愿望。”

“真……真的吗?咳咳!”落寞男子的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当然是真的了,就看你,做不做这笔交易了?”黑狐游刃有余地反问道。

“好,只要你让我杀了那个家伙,我……我什么都答应……咳咳!”男子咬牙切齿的说道。

“好,就这么定了!你把这枚妖丹吃了,你就可以拥有无穷的力量,到时候就看你想怎么样了?”黑狐将一枚黑丹递给男子,后者毫不犹豫地吞下。

  又在一场暴风雨中,一个看起来非常富有的中年男人正在与自己的小妾作乐,那臃肿的中年人一脸淫笑道:“等到明天,就把那个叫莲花的贱人纳为小妾!哈哈……”

  猛然间,一声巨响让他大了个冷颤,房门被破,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闯了进来。

“你……你是那贱人的情人!”中年男人惊道。

“你竟敢这样对莲花,绝不饶恕!”

“你……你想怎样?快来人呐!”

“不要挣扎了,没人会来救你,他们,都被我杀了!”

  听到这句话时,那两个小妾已经昏过去了。

“我……我还不想死,求……求求你,你想要什么?我……我都给你!”

“呵呵,自从你把我们拆散,我就不可能原谅你了,你可以,安息了!”披头散发的男子,五指瞬间变成了爪子,硬生生地将后者的头拽了下来。

“你都看到了吧,他为了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真是可怜啊!”花语叹道。

“呜……”女子还在哭泣着。

……

“对了,花语,你能救活这个人吗?”赵民试探性的问了问,莲花听到事情有了转折,赶紧望向这边。

“唉,没办法,他的灵魂已经成了祭品,只要重生的主人一死,灵魂残缺的他自然也活不了多久!”

  人生就是这样,大喜大悲并存着,现在的莲花,也别无所恋了……

  就这样,一人一妖,目送着那位女子的远去,似乎并不是普通的离别,而是送往黄泉路上的忧伤……

  商洛学院学生  


办 证

◎虞文泓

  冯源是一名办再就业优惠证的公务员。一个很小,很平凡的公务员。但同事却很喜欢他,他总能说一些同事喜欢的话,办领导喜欢的事。那么多领导,那么多喜好,他却总能记得科长爱吃哪家的饭,处长喜欢抽什么牌子的烟。而最关键的是他是可以和局长搭上话的人,这也真的应了他的名字——冯源。

  今天是周五,办公室里已经有了周末的兴奋,就连天气也很应景,阳光明媚。冯源今天的心情就像天气一样很不错。他坐在办公椅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想着局长说今天晚上带他去参加一个饭局,他便不自觉地笑了。

  这时,有一个穿得很土的男人进来了,迎着阳光,但却带着灰尘的味道,他不安地扫视着这里的一切,突然眼睛一亮,直奔着冯源的位置走去。他失业很久了,还是个农民,办完这个证应该可以带来一些实惠。他站在冯源的办公桌前,挡住了阳光,也打断了冯源的美梦。

  冯源很生气地眯着眼睛,看向男人,但男人却毫无察觉很迅速地从包里拿出一个包了好几层的袋子,里面装了几个证件本子,并交给了冯源,冯源并没有伸手去接,办公桌前的气氛变得很尴尬,男人只好将证件小心翼翼地放在冯源的桌子上。他很局促地站在那里,刚要开口却被冯源给堵了回去:“下周再来吧,马上要下班了”。说完就又闭上了眼睛。男人愣在了那里,走还是不走?男人站在那里想了很久。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拿走了办公桌上的东西,佝偻着背全身散发着失望慢慢地走了出去。

  晚上,冯源和局长一起去吃饭。其实冯源自己知道局长之所以看得起他,叫他一起吃饭是因为他帮局长的亲戚朋友办过再就业优惠证。这种事情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在现在的严查之下局长并不能做些什么,而冯源正是看出了局长的难处,所以在以后的办证中只要是局长的亲戚朋友,哪怕证件不齐全他也一样帮人家把证办下来。就这样局长就注意到了他。又因为冯源那左右逢源的性格,局长也有了提拔他的意思,而今天的饭局就是很好的证明。

  饭局结束后他送局长到车前。分开时,局长拍拍他的肩膀说:“辛苦你了,好好干”。这是局长经常对下属说的一句话,这能体现他作为局长的风度。而这句话在冯源的耳中却有另一种意思。他知道自己又有事要忙了。在冯源看来,局长对他说这句话是因为局长又有人要办证了。而后一句好好干其实可能是局长暗示他要给他升职了。因为这段时间局里在提拔基层干部。

  冯源知道,其实局长那些亲戚朋友并没有失业,而他们办这个优惠证就是为了谋取一些不正当的利益。他们凭借再就业优惠证办理营业执照,用来偷逃国家税费。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他来说只是办几张证而已,不但没有损害自己的利益,还能让自己升职,何乐而不为不是吗。

  新的一周又开始了,冯源照常上班,其实他一早上都是心不在焉,他在等人,等着给局长帮忙呢。周一并没有像局长的朋友的人来办证。周三、周四也都没有。这时冯源的心有点慌了。这几天基层领导的选拔就要开始了。这件事要办不好可能会影响他的升官发财之路。冯源的眼睛就像锥子一样盯着这两天办证的人。

  终于,来了一个面熟的人,但那土得不能再土的人,却又不像局长的朋友。那个人先开口对冯源说:“同志,你好。我上周五来过,你让我下周再来。”冯源回忆起了这个男人,他不是局长的朋友。

  正好,自己一肚子气没处发呢,就很生气地对男人说:“你的证件不齐全,回去找全了再来。”男人的脸瞬间就红了,很局促地说:“那,那我缺什么呢?来一......”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冯源打断了:“自己不会看吗?”男人只好走了,其实冯源知道他的证件是齐全的。

  出门的男人遇到了局长,他在视察基层工作,为了体现他亲民的一面,他问这个男人“证办的怎么样了,顺利吗?”

“没,缺了一样东西。”

“哦,那下次记得带全再来。”

  这一切被冯源看见了,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他是局长的朋友啊,现在有钱人都喜欢这样穿吗?这可怎么办啊,自己没认出来也就算了,还凶了人家。几秒钟的时间里,冯源的大脑就像一台计算机一样高速运转。

  他行动不受控制地跑了出去,一把拉住那个男人,说:“真是不好意思,我看错了,你的证全着呢,你现在和我上去,我帮你把证办了。”男人先是一愣说:“那可真不好意思,还让您追出来了”,冯源心里一惊,说:“没有,没有,应该的。”冯源想,幸好追出去了。

  他领着男人去办证,还给男人倒了一杯茶。与此同时,局长还在办公室里视察着,他脸上挂着自认为最亲和的笑容,对每一个工作人员说:“辛苦你了,好好干。”到了冯源这里时,局长正要开口说那句话,却看到了男人在哪里,就说“不是证件不齐全吗?

  不等男人开口,冯源就说:“没,全着呢,我看错了,现在就给办。”

“嗯,那就好好办。”说完后,局长就走了。这时冯源的心才落地。把证办完后冯源还亲自把人送出去。

  冯源站在办公楼前,长出一口气,感叹了一番自己的机智,想着幸好自己反应快,要不然还如何升官,虽然局长刚刚有些生气,但自己也帮忙把证办了不是吗?冯源的心情在这时又有了些许的缓和。他眯着眼睛看着办公楼前的这条大路就像仕途大道一样越来越宽了。

  而冯源不知道的是,那句他认为专属于他的升官之话,在今天下午被局长说给了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

商洛学院学生  


◎  兰 川

  亲爱的人们啊,让我们再次把眼光回到兰家堡,回到这个已经快要被世界忘掉的地方吧!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这个村子里的每条路上都被枯黄的叶子铺满,村里此刻几乎没有人了,年轻的人们正在几十里外上学或几千里外打工,只剩几十个已经老态尽显、头发苍白的老人留在村里。路边的土崖上还有许多野菊花,鸟儿大概只剩麻雀了,真正的冬天虽还未来临,可对这群已不足以抵挡所有寒冷的老人来说,这深秋的凉意已使他们感到恐惧。他们早早地裹上棉衣棉裤,有些勤快的老太太还拿着木耙和背篓将整条路上的枯叶耙到一起,背回家去,准备对抗接下来这个不知道能否熬过去的寒冬。

  这时这个整日不见人的村里也会多几个简短有趣的对话——“你还没有死啊”,“也活不了几年啦”,“你屋不是有你儿背好的玉米杆嘛,还要这个干啥”,“今年冷的早,我把炕烧得早,怕玉米杆不够用”,“你赶紧死吧,我还等着吃你的那碗面呢”“……”

  与老太太对话的是一个五十多岁即将步入老人行列的人,他叫闫存志。从小到大,我一直叫他“疯子爷”,二十多岁以后,才把“疯子”这两个字取掉,直接叫爷了。

  他是一个让我至今困惑不解的男人,在我与他一同生活的几十年里,他一直以我家人的身份陪伴着我,直到二十岁,还将一张钞票发给我做压岁钱,但我并不懂他。他总是一副恶狠狠凶巴巴的样子,一脸的大胡子,让人觉得他像一个土匪。在我渐渐长大的这些年,我试着从父亲,爷爷以及其他熟知他的人的嘴里了解他的一些信息,但他们又好像只是局外人,说完之后往往又加上一句“也不知道他那时是咋想的”,看来他们也不了解我”疯子爷”这个人。

  他是村里的能工巧匠,可又不靠这些东西赚钱,每当有人需要帮忙时就来找他,钱随便给点,管饭就行,几十年了,他的生活大都在这样的日子里度过,如果全是这样,我该瞧不起他了。这么多年他都被村里人当作一事无成的懒汉,可我知道这个人身上还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故事,在他的生命还未结束的时候,我应该去写他人生最灿烂,最悲惨的那段岁月,我得揭去这神秘的被人称作“懒汉”的布,还他一个清白。

  一九六六年,闫存志,十二岁。在他对这个世界刚要认知的时候,一场影响了一整代中国人的运动,彻底使他“沦陷”了。十年,使他对公平、革命友谊般的爱情以及毛主席无限热爱,在这场运动结束的时候,他学业荒废、一事无成。当村里有些人为了挣钱已经活动起来时,他还在观望,还在等待。那是个信仰与现实猛烈碰撞的时代,那时与他一起观望的人在中国的大地上还有许多。

  直到一九八零年,他才从这场梦里醒来,他知道世道变了,一切都已和从前不一样,没有了大锅饭,要想吃喝不愁就得勤快起来。当这个只会喊口号的人明白了这事的时候,他整个人突然就脱胎换骨了。他勤快起来,每日和父亲一起出门劳动,干起活来也像一头健壮的公牛,看来,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可以当一个衣食无忧的农民了。

  上天总是给愿意改变的人最大的眷顾,同时也给他们最大的苦难。就在他改变的那一年,爱情突然来了。只是一次田间的偶遇,目光的交流,便让他对那姑娘爱得死心塌地,由于思想观念上的原因,他们那时又不会将这爱说出来,只是偶尔的几句悄悄话,后来是帮姑娘家干活。这本应是一段伟大的普通农村人的爱情,却最终被贫穷拆散了!

  在他们相恋的那些天,他的生活开始好起来,他甚至决定学个手艺,当个匠人。可生活往往又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在你做好准备迎接美好时,它往往会抡你一巴掌,把你打翻在地。存志的爹在存志二十二岁那年忽然故去,由于家里没有积蓄,存志甚至没钱安埋他爹,最后,我的爷爷拿出他手被铡草机铡断后得到的补偿金,安埋了存志他爹。爷爷对存志爷,亦父亦兄,这个日后再谈。

  上天对人的打击往往是一个接一个!安埋掉他爹后,又一个消息传到存志耳中,原来与他相恋的姑娘的父亲死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当着他们村人的面,甚至说他闫存志也不尿一泡照照自己,看他是个什么东西,就他屋那球样子,还想娶我女?我看他是拿的碾盘砸月亮哩——掂不来轻重的看不来高低!连个死人都没钱安埋,拿啥和我女过日子哩?他就是个啥都弄不成的二流子,和他爸那老二流子一个样!

  是的,在大多数长辈看来,家境是选择终生伴侣的最直接依据。“他家情况好,你嫁给他才不会过苦日子。”这是多少长辈的至理名言,我不否认这种说法的合理之处,但我不赞同用家境作为为自己和儿女们选择婚姻的标准,真正的爱情应该是理性的,但不能仅考虑物质生活,否则无论多合理的解释都将玷污“爱情”这两个字!就后来闫存志的生活状况来看,姑娘父亲显然是正确的,但,若是他没有侮辱存志死去的父亲,或许也不会毁了存志一生。

  人是会愤怒的,但许多事却会因愤怒而变得更加难以解释。我们习惯了用对错来评价人,可这样往往又是不全面的。失去亲人的人最受不了他人对已故亲人的侮辱,悲痛化为愤怒时的力量是可怕的,现在存志也成了一个因悲而怒的人了。他拿起了一把老镢头,不声不响地出了门,直奔姑娘家去。

  当他哭着跪下来求姑娘原谅却被姑娘拒绝时,他的这个爱情算是彻底黄了。姑娘说,我爸养我二十年,你却把他打伤,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他说,那我就等你一辈子。在妙湾那个老核桃树下,姑娘转身回了程家塬,他在树下呆坐了两天。

  后来,姑娘结婚了,他仍孤身一人。他彻底成为一个无牵无挂的人了,他不再走出村子,只是侍弄一点地,随便种点东西,过着不生不死,无忧无虑的生活。爷爷找过他几次,让他不要这样,至少得找个媳妇儿,不然这辈子就没指望了。他说,我早就死了,你不用管我。就这样过了三十多年,他从一个小光棍儿变成了老光棍儿,再没有人替他的婚事操心,村里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他只是一个人生活了。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还发生过一件趣事。有一个半疯的女人来到我们村里讨要吃的,我们一群小孩子把馍拿给她,不知哪个大人喊了句把他留下给存志当媳妇儿吧!我们一群小孩儿听后觉得高兴,便拉着她来到存志那破旧的屋子。这个疯疯傻傻的女人也不见外,找到个地方便坐下了,又有女孩子给这个女人扎了头发,给存志的窗户上贴了窗花,我们还把他的屋子打扫了一遍,这下,这房子也像个新房了。也不知存志是配合我们玩儿还是心门再次打开,拿出一床新棉被来,放在炕上。可小孩子一手操办的婚礼却是短命的,这个疯女人在那天傍晚的时候就跑了,存志追出去,她已没了人影。我们一帮小孩儿第二天找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可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女人,回来告诉存志:“疯子爷,等我们以后再给你找个!”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现在,他已经是个快六十的人了,他的话还是不多,说的也多是看谁不顺眼时的一些骂人的话,他看不惯村里那些不断给自己”扩地盘”占了路的人,他谁也不怕什么也敢说。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村里人都叫他疯子了。这个叫法显然不合理,由于村里懂事的人日渐多起来,很多人也改口叫他”老闫”了,这让我心里很欣慰。

  从二十二到五十八,三十六年呐!这个因为爱情把自己荒废掉的人,我们难道有资格说他这一生是失败的吗?这个一心一意只爱一个人的多情男人啊,在他已经度过的三十六年孤单的夜晚,他是多么地思念心中的那个人,可又有谁能真正理解他心中的这份感情?即使把这爱情说出来,大多数人也会用已有的道德标准审判他,认为他因为爱情而自暴自弃的行为是为人所不齿的,人们更愿意看到因为没有得到爱情而奋发向上最终证明自己的成功事例。但生活往往不是这样,对一些多情的人来说,一些感情会成为生活的支柱,一旦这份感情失去,他生活的希望就不存在了,生活的好与坏、穷与富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种我们认为消极的生活态度,往往又因爱而起,因此不管他成为哪种人,本身并没有错。

“爷,你还爱那个姑娘吗?”“她已经没了,去年一月走的,冬天太冷,没熬过来。”“她不是还不老嘛!”“她嫁的那人是个混蛋,结婚没几年他家的家底就被他输光了,她过的日子太苦了,身体早早就垮掉了!”他忽然转过身去不再和我说话,在那个大核桃树下,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了。

  这个痴情的男人!

商洛学院学生  


父亲与烟

◎范文婷

  父亲原来不抽烟。

“当时你妈答应嫁给我可不就是因为我不抽烟嘛。” 父亲夹着烟,苍老的眼睛眯在一起,眼角的皱纹像慢慢苍老的树皮,黑黑的。“吧嗒”吐出一口烟雾来,带一点嘲弄和骄傲,好像烟雾在说话。

“那后来呢?”

  后来母亲生了一场大病,父亲就染上烟瘾。

  像极了他对土地和家庭的热爱,他对烟也迷恋得无以复加。

  母亲生病的那年夏天,父亲从遥远的地方赶回来。只闻说母亲病了,从村口下车一路跑到家里,膝盖和胳膊上都蹭着土,脖颈上的汗水流进他白衬衫的领子里,湿湿的。那时候他大概三十来岁,我觉得他很帅。

  山野村中,朴实的农民同样朴实,无知的邻里也一样无知。现在想来,母亲的病为实算不得什么大病,但当时的父亲掏空了心血,拿出了他平常舍不得花的所有钱,说要为母亲治病。

父亲带着母亲去了县里,老中医说母亲的病须得用艾叶加上黄芩煮了泡脚,还要用蝎子泡了酒抹在腿上。于是父亲满山漫野地出去挖药,我带着背篓跟着他。夏天的太阳大而毒,我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用手一拨弄便眼前一黑,连我带药篓子从坡上滚下去。父亲扔下篮子,安排好受到惊吓但没有大伤的我,他在树底下给我找片阴凉处,我就坐在地上捡石头。

  每天下午,家里总会飘出浓浓的中药味道来,弟弟在村口玩,闻到药味便知道回来了。良久,父亲每日扶母亲从床上坐在床边,母亲双腿耷拉在半空里,他拿着个小凳子,边和母亲说话边用滴着药水的抹布为母亲擦着脚和腿,母亲的腿被他洗得发白发亮,连他手上的茧子也被泡成了肉乎乎的白色,一搓就掉了。可母亲的腿还是喊疼。

  安排好母亲,父亲收拾了水和盆,锁了门坐在隔壁的屋子里,我和弟弟趴在窗上看着他。晚上的灯在院子映出我们两个高低的影子来,弟弟光着头,我扎着两个小辫子。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我总感觉影子也在动。父亲从烟盒里抽出支烟来,含在嘴里。在口袋里摸火柴,没有。他拉开抽屉,取出盒新的来,许是使的劲儿猛了,整盒的火柴便掉了一地,一根根横七竖八地散了一地,我皱起眉头。他也皱起眉头弯下腰拾起一根火柴和空盒子拿起来。“刺啦”一声,火光映着他的脸,手里的烟也亮起来,他猛吸了一口,咳嗽着埋头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一直咳嗽,母亲叫他,他赶紧掐灭烟,两支胳膊在空里左右地来回摆,完了便拿着桌子上的苹果咬了一口,打开门到母亲身旁,他不敢让母亲知道他抽烟吧。

  后来姨妈说是母亲中了邪,带着三个神婆来家里,那天晚上下着雨,弟弟被安排在外婆家。她们拿着桃木剑,拿着上坟烧的纸,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到了晚上,雨稀稀拉拉地下着,桃木剑在纸上画着我看不懂的符,点燃以后,轻飘飘地就在雨天里飘到空中散了,父亲坐在厨房里,烟头扔满了灶堂下面的火口,很憔悴的样子。

  我忘不了。

  我猜得到父亲的绝望,至今我还没见过有人能一晚上抽那么多的烟。

  老中医把母亲的腰椎间盘突出当作风湿来治了。后来姐姐说要带母亲去大医院做手术,手术后母亲的病也大好了,只是家里艰难度日,父亲一年没有工作,又用一年还完了欠的所有外债。

  可他戒不掉抽烟的毛病。每逢烟瘾犯了,他便避着母亲,躲到我房间来。嘿嘿一笑:“你妈见不得我抽烟”。我把打火机递给他:“少抽点就好了” 我是支持父亲的。

“吧嗒吧嗒……”父亲便开始给我讲他认识母亲时候的场景:“你妈那时候吧,最爱扎着两个小辫儿,她上三年级,我上五年级。我站在教室门口,一下课你妈就跟个兔子似的从教室蹦出来跳沙包。我说那娃长得难看的,就知道耍沙包,以后谁要她……”我哈哈大笑,被他的烟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也笑着“没想到最后让我给娶了!”父亲的烟雾抖落在地上,我们两个笑得前俯后仰。父亲喝了口水,继续抽烟,白色的烟雾一阵阵地从他嘴里吐出来,这时候的父亲是文雅的,我问他:那你真的戒不了啊?“此中有真意,不足为你道也”他偶尔会蹦出很多文艺的话来,说他写的一手好字,只是我不和他学倒荒废了他这个好老师。

“那我把你要养成好大学生呢”他右手拿着毛笔,左手撑在桌子上,用嘴唇夹着烟,说话着一根烟在忽忽闪闪上上下下像要掉了烧了我的纸似的。

  他在纸上写着天道酬勤。

  只是转头一看,母亲在窗户外面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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馈赠

◎李 浩

  这是一个世世代代以打猎为生的小村落,村落虽小,但村民们多多少少都懂得一些打猎的技巧。而且村里有个传统习俗:谁打的猎物最多,谁就是村里最有权威的人。因此,几乎所有人都拼尽全力去打猎渴望成为那个最有权威的人。

  这是一个天朗气清的一天,村里最“能干”的猎者吴人去林子里打猎时,看见了一只狼,凭借自己几多年的狩猎经验精准地射了过去,箭像飞梭一般迅速地飞向猎物。而当他像往常那样不紧不慢地去捕获到手的猎物时,他傻眼了——一个小孩倒在血泊里,双腿蜷缩,万般痛苦。这是一个大约8岁的男孩,头发脏兮兮的,又矮又瘦,看起来像是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窘境。吴人仔细一看,小男孩的背部中了一箭,而那只箭,正是他自己的箭!就在这时,从旁边的灌木丛里缓缓走了出来了一只狼,这是一只体型健硕的狼,前爪张弛有力,后腿肌肉发达,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只狼用它深邃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吴人,可狼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憎恨也有哀求。吴人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他刚才明明就是朝着狼的方向射过去的,可他随后意识到是眼前这个小男孩替这只狼挡了致命的一箭。此刻,他没有急着抓狼,而是迅速放下手里的弓箭,赶忙抱起小男孩飞速地朝村里跑,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想:“救人要紧”。一路上他都在想“为什么小男孩会替狼挡箭?他们是什么关系?狼为什么没有伤害他?”。而那只狼则始终跑在吴人后面,冰冷的眼神里掺杂着对小男孩的担心。

  闻讯赶来的村民都从家中跑来围观,在他们眼中,吴人能够带回一只完好无损的狼是一件非常惊奇的事。所以村民们都围上前去询问,吴人只是轻轻说了句:“我没有射偏,只是……只是这个小男孩替狼档住了我的箭。”在村民惊恐的眼神中,吴人抱起小男孩放回屋子里敷药止血。而那只一起跟回来的狼则是安静地蹲在屋外头望着屋内,眼神里充满了不安,似乎是家人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自己正在手术的孩子一样。

  这几天,吴人一直在和内心中的另一个自己作斗争,他惭愧自己伤害了人类,可是心中的疑问仍没有散去。在吴人细心地照料下,小男孩终于醒了过来。吴人迫不及待地问男孩为什么要替那只狼挡箭,小男孩没有理睬,而是吃力地爬下床,急匆匆地跑到屋子外面找那只狼。而这只狼自从跟随吴人回到村子里后就一直在门口彻夜守候着,当看到男孩出现在它的面前时,它发了疯一般扑了上去,用舌头不停地舔着男孩的脸,像看见了许久不见的亲人一般。小男孩在昏迷几天后看到狼后也绽放出了久违的笑脸,露出了两颗虎牙,展现着这个年纪应有的朝气。此刻,狼的眼神充满了对吴人的感激,泪水在那两个深邃的眸子里久久盘旋着,眼神也温柔了许多。

  原来,这只狼因为竞争狼王失败,受到种族的排挤,浑身都是咬痕,皮毛还留有斑斑血迹。在这饥寒交迫之际,小男孩去林子里摘草药恰巧碰到了这只奄奄一息的狼,带回家中进行简单的包扎,从而让它的生命得以延续,这也算是人与动物之间的相互馈赠吧。

  小男孩救狼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落,村民们都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吴人打猎这么多年,第一次经历这种事让他心力憔悴。随后的几天,他感觉他的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放空了一般,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整个人的精神处于极度憔悴的状态。他目送着男孩和狼一高一矮朝村外走去时,太阳落山了,播撒在地上的夕阳拉长了他们的身影,最后慢慢地消失在了夕阳里。

  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弓箭,点了一支烟,倚在墙上静静地抽着,眼神恍惚不定,烟雾缭绕里的他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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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火塘,爱的温暖

◎代银凤

  外公家的老式火塘很简陋,却不失温暖,收留着家中在外漂泊的所有浪子。有老火塘的地方便是家的方向。

  记忆里的老火塘从来都是黑黢黢的,黑黑的浓烟将土墙逐年熏得发亮,它们就和苍老的外公外婆一样,一边慢慢老去,一边在等候着火塘边未至的归人。老火塘是外公家用来冬季取暖的,每逢天寒之时,外公就会在老火塘里拢一大堆火,添上干燥的柴火,一烧就是一整天,我们则围在火塘边,吃着烤红薯、烤洋芋,听外公外婆讲他们的故事。那时整个冬天都是温暖的,有外公外婆,有老火塘,有记不清名字的妖魔鬼怪……只是后来所谓的长大中,我已然忘了老火塘的名字,忘了在老火塘边讲的故事,以至于这次见老火塘时,我竟有了点陌生,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老火塘还是一如既往地堆着干柴,摇曳着整个屋子的亮光,与以往不同的是,火塘边只坐着外婆外公,两个瘦弱的身影借着火塘的亮光映在土墙上,沉默无言。看到流浪的游子推门而入,外婆僵硬的影子微微一愣,才缓缓起身招呼游子们坐下:“外面下雨天冷,快来火塘烤烤,暖和暖和!”

游子们的寒冷早在推门的那一刹那就溶解了,老火塘,就是游子最温暖的停靠点。外公外婆在老火塘边忙里忙外,对游子嘘寒问暖,土墙上的身影也不再孤单,瞬间热闹了起来。久违的游子们又团团围在了老火塘的身边,互相诉说着外面的心酸苦楚;孩子们又悄悄拿来了红薯、洋芋埋在老火塘里,期待着他们梦寐以求的记忆。唯有老火塘和外公外婆闭口不言,温暖地看着游子们谈天论地。猛一抬头,看见了外婆眼角未干的泪痕和外公脚下的水烟袋,老火塘在微微叹息道:“这两个刚强的老家伙真的老了!”

我竟有点庆幸这几天连绵不断的阴雨,因为它,我才有机会静下心来,坐在老火塘的身边,静静地听它讲故事。我喜欢老火塘的安静与温暖,常常在它的身边眯着眼打盹,做着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有外婆埋在火塘里的野板栗,然后等它们熟透爆裂,一群小辈则依偎在外婆身边,在浓浓的板栗香中流着口水。

  当游子们都不在老火塘身边的时候,我不知道老火塘身上都演绎着什么样的故事。或许有外公外婆的家常拌嘴,也或许有流浪猫给老火塘说的悄悄话,它们都静默无言,却又是那样的有默契。两人、一猫、一火塘,就是它们孤独的一生。

子欲养而亲不待,在万物轮回中,老火塘老了,外公外婆也老了,总有一天,他们会一起老去,但老火塘边留下的温暖却会一直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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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 仿

◎文 娜

  最近这雨一连下了许多天,天上的云好像泼了烟似的,阴沉沉的压下来,闹得林静一家人也沉闷了许多,懒怠怠的,不用干农活,也不必出门,男人坐在炕上看电视,女人在厨房忙活着,把锅碗瓢盆弄的咣咣乱响。

“他娘,你声音能不能小点?咣咣咣,你干脆把这些东西砸了算了”。男人坐在炕头不满的说。

“你这死老汉,光知道看电视,抽你的烟,人死了,你像个没事人一样,我真是瞎了眼,这辈子跟了你”。女人说。

“你以为我不伤心,伤心有啥用,哭破天,阎王爷也不会把她送回a来”。

“哎~我的女儿啊”。女人撂下手中的碗,坐在灶火前哭起来,不厌其烦地回忆着女儿的故事。

5年前,林静一家人搬到柳河村,在这个村里她认识了柳歌和何诺。

  柳歌虽长在农村,却有着与城里有钱人家小姐一样的面孔,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看;而何诺是村里唯一读过大学的人,也是与柳歌从小玩到大的人。

  林静自打来了这个村子,就喜欢上了何诺,然而何诺喜欢的人却是柳歌。苦苦追求却求而不得,林静很是苦恼,在门口呆呆的坐着,此时柳歌恰巧经过,林静一时看出了神,想着想着,突然被什么惊醒一般,她开始模仿起柳歌来。

  林静家境不是很宽裕,却也舍得摊本,立即就到村头坐车,进城买衣服了。

  隔天一早,她就穿了新衣服在村里转悠,本想遇见何诺,却不想碰见了柳歌,刚闲聊了几句,柳歌的手机就响了,是白色的翻盖手机,翻开盖子时,上面的花形图案闪着各种颜色的光。等柳歌接完电话,两人便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回家途中,林静将自己的手机扔进了水沟,第二天便拿了与柳歌一模一样的手机来。此时,何诺走过来了,客气的给了林静一个微笑,刚打算走,却被林静叫住了。

“我的新手机好看吗?和柳歌的一模一样。”尤其把最后一句话特意强调了一遍。

  何诺笑着说:“柳歌的手机我见了,很好看,功能很全,手机盖还会闪光呢!”

  随即,林静就把自己的手机盖翻开,像霓虹一样的光就在两人眼前闪开。

“呦!何诺,林静,你们在聊什么呢?聊的这么开心!”柳歌提着购物袋向两人笑着走来。

“没什么,随便聊聊,你买东西去啦,这次买的什么?难不成又是美白的药?”何诺打趣说。

“才不是哩,去买几袋盐,家里的盐吃完了。做饭都没得用了。”

  何诺说:“原来是这样啊,早知道就和你一块去了,我家盐也快完了。”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柳歌笑着说自己还有事,便提着袋子走了。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林静扭过头问何诺:“你刚才说美白药,是怎么回事?”何诺说他也是听村里人说的,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林静没说话,只是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和柳歌一样的年纪,自己的皮肤确实比柳歌粗糙了很多,肤色也比柳歌黑了许多,都说一白遮百丑,看来自己也得去吃美白药。林静想的出了神,被何诺一句“我先走了!”所惊醒。

  林静按倷不住好奇,到了柳歌家门口,迟迟没有进去,就在这时,柳歌的母亲出门倒水,恰巧看见林静,就请进家去和柳歌一起唠唠嗑。林静到柳歌的房间,柳歌正在贴面膜。

“哎呀,林静,难得到我家来,快进来坐!”柳歌揭下脸上的面膜,热情的将柳歌拉进自己的房间,招呼她坐下,并倒了一杯水。

  两个姑娘开始在房间里聊起来,女孩子嘛,聊着聊着自然就谈到了打扮的问题上,街道哪家店的衣服好看啦,用什么化妆品啦。林静也就顺势向柳歌询问起村里人说的美白药。柳歌笑笑说,哪有什么美白药,不过自己倒是知道一个美白的方子。

  林静内心十分高兴,催促着柳歌教自己,于是两人向屋后的深山走去。采集完所需的东西,两人开始在院子里捣鼓,等一切制作工序完成后。一向温柔的柳歌突然显的神秘起来。

  她先是支走了林静,又望了望四周,确定没人之后,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立即往制好的面膜液里加了一些粉末,快速的把粉末搅匀,又望了望四周,再次确定没人,才回到房里关好门,拉上窗帘把瓶子藏起来。这一系列动作看似十分隐秘,却不想被支走的林静看的一清二楚。

  坚持了两个月后,林静皮肤确实白了很多,也嫩了很多,于是,她又坚持了两年。

  这两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林静变得越来越美,柳歌也与何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可好景终究是不长的。

  两个星期后,何诺醒来发现柳歌死在了自己身边,经医生鉴定,死因不明。

  三年后,林静与何诺结婚,婚后两人的生活也算幸福,何诺也渐渐从上一段婚姻的阴影中走出来。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3个月后,林静死在了何诺身旁,经医生鉴定,死因不明。

  根据家属的讲述,医生把注意力放在“面膜”上,他们对制作面膜的现场的每一个角落进行了耐心细致的观察,终于在砸制面膜的一块滚光圆滑的大青石下面,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白塑料瓶,瓶子的标签处有一行赫然醒目的红色文字:“増白霜添加剂”。在标签右下角有两行比蚂蚁还要细小的文字:

  产品成分:汞、铅、砷

  使用禁忌:本品为重金属,要严格控制用量(汞≤1mg 铅≤40mg 砷≤10mg),否则会致使人慢性中毒,致人死亡。

  看到这里,在场的人先是一阵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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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故事

◎章梦灵

  儿时总是听外婆说母亲小时候如何要强,不服输。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姚家村,改革开放之前全村都穷,而我们家是全村里最穷,土房子,墙角随处可见蜘蛛网。外婆眼睛不好,性子柔弱,外公精神病,母亲五岁开始出去采茶卖茶,每每在集市上与人吵得不可开交,只是因为少给了母亲几分钱,村里人就称她“小日本”,只有我想她只是单纯想让家里人过得好点,她将一分一分攒起来,攒到十几块钱时,把钱交给外婆。`

  可是倔强的她终究还是年龄太小了,能帮家里做得太少。后来家里实在穷的揭不开锅了,她被外婆送走了,她大妈家,小别墅里,去当保姆,虽然那时她才11岁。第一次来到城里,看着以前没有见过的大房子,望着那崭新的街道,她知道人和人原来生活的环境是不同的,人和人是有差距的。

  大妈对她并不好,母亲经常说自己小时候有一次打破盘子,被要求跪地上,一跪就是半天,不让她起来,还骂她。母亲要强的性子怎么忍受的了,肯定是怼了回去,被挨打了。原本就营养不良的身体怎么受得了这些,腿关节处的淤青,痛得她站不起来,她终于忍不住大哭,凭什么,凭什么命运这么对待她,她不服气。

  她发誓她一定要活的比别人好。她从沈阳的大妈家逃回老家,17岁第一次坐火车回到家里,开始在镇上打工。遇见了一个男孩,送她上班接她下班,每次他拉母亲的手,母亲都羞红了脸,原本是美好甜蜜恋情。他想让她跟他回他老家,她想和他在一起可她意识到她不能,因为那个家里需要她,爸爸、妈妈还有年幼的妹妹,那是她肩上的责任,最后她选择放弃了她的初恋。

  每日在外跑东跑西挣钱,什么能挣钱她就干什么,脏活累活,她仿佛快忘记自己是个姑娘是要嫁人的,转眼23岁了,成老姑娘了,外婆每每提到这个就着急地抹眼泪。正好一个男人对她还算不错,她想就嫁了吧,我希望她能幸福。

  可老天还是没有善待她,这个男人他赌博,赌博输了好几万,倔强的她决定离婚,这时发现她怀了孩子,一个新的生命。外婆劝她不要离婚因为孩子还小,而且离婚对女人名声不好,亲戚劝她说她一个人带不了孩子,可母亲还是那般要强,她离婚了,把孩子生下来了,我知道她本可以过得更好的,只要打掉那个孩子。

  小时候我被放在外婆家养着,整天胡跑撒欢,差点掉到院子旁的池塘里,每次把外婆着急地喊:“恒恒,慢地个儿跑!”母亲在外地打工。

  我第一次来到城市,母亲带我去麦当劳,我并没有好好吃,而是在地毯上打滚,因为我觉得毯子干净得可以躺着睡觉的,可是那是别人踩着的,虽然我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母亲说她当时心疼的泪水直流,她恨她没能力给我好的条件。也是那一次,母亲决定把我带到她身边,给我好的教育。

  今年我十八岁了,成年了,上大学了。这么多年来,母亲一个女人为我吃了太多苦,很多令我无法想象的困难,她都一个人默默扛着。我想告诉她我要替她扛起肩上的责任,因为我知道没有她就没有现在我。

  母亲的故事,是我听外婆讲的。我写下来,想让她有幸福快乐的下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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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 影

◎林震飞

  我与父亲相处近十九余年,在我脑中,忆海茫茫,零零星星地回忆起点点滴滴与父亲的往事,不过很多事情都已模糊不清,唯独清晰的是父亲那高大而又朦胧的背影。

  那冬日里的一天,寒风暴雨。粗心的我放假回家时忘记了带雨伞,火车到站时雨下得更大了,我只能垂丧地打电话给母亲,而母亲却无奈地说她今天工作太忙,没时间来,只能叫父亲来接我。

  我本不想父亲来接我的,因为父亲很少和我说话谈心,如果是母亲来接,一路上我就可以和母亲分享在学校里发生的各种趣事。听到母亲说父亲来接我,失望的我只能站在火车站出口处的一角长长地叹了口气。

  西风狂怒地扫荡着地面,粗大的雨点重重地打在楼檐上。一阵阵寒气袭来,我冷得直打哆嗦。许多乘客都打着伞陆陆续续地离开火车站,只看见五彩的雨伞中,有一把乌黑的雨伞特别地、直直地耸立着向我这边靠过来。噢,是父亲。终于可以回家了。但我一点也不高兴,因为他这么迟才来接我,让我在寒冷中“饱经风霜”,然而,沉默的归家之旅就要开始了,我只能无奈地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父亲挥手示意叫我走到伞下,我走到伞下时,父亲只是默默地将我肩膀上微重的行李包拿了下来,顺手一举,背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他走在前面,高大而沉默的背影使跟在后面的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他静静地将雨伞一次又一次地向后移着,生怕大雨淋湿了我。我看见他肩上的行李包,一次次地滑落下来,而他又一次次艰难地把包拉到肩上,还不让包也被雨淋湿。这是我看见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爸,还是让我自己背吧!挺重的。”父亲原本想因雨声大,当作没听见我说的话,但最终颇踌躇了一会,只说到:“不要紧,还是我来吧。”

  只看见密雨斜斜地飘来,父亲因雨伞没有打正,把伞偏向我的身边,所以他的衣服被雨一点一点地淋湿。在雨中,父亲高大的背影被雨打得有些朦胧,但始终是静默的。我的心里有点难过,马上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雪白的纸巾,帮父亲擦干衣服上冰冷的雨水。父亲看了看我,只是微微地笑了笑,说到:“没事的,真的不要紧。”

  走了这一程路,父亲才知道自己给孩子留下的也只是一个沉默的背影,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雨水飘进了我的眼,我眼睛看起来水灵灵的,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我看见了父亲第一次抱我的样子。

  时间总是无声的语言,父亲是在饱受着生活的折磨。他的背影已经佝偻,我看起来比他高了许多,雨天的路面湿滑,父亲走路的样子有些蹒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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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保支书

◎ 李育善

  说起“担保支书”,在秦岭腹地陕南的商洛市柞水县凤凰镇远近闻名。他就是皂河村的支部书记郑安魁。

  郑安魁四十七八,高个头,微驼背,长脸黝黑,话不多,人看着蔫蔫的,但对村上的事儿很上心。就说谁家需要上信用社贷款吧,他马上打了鸡血似的活跃起来。主动陪上跑前跑后,给信贷员一拍腔子,高喉咙大嗓子说:“放心贷吧,还不了有我哩。”他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慢慢地,“担保支书”就从信用社叫开了。

  他年轻时在潼关开矿挣了钱,又被人骗到广西开矿,这一下赔了个精光。他不甘心又跑到宝鸡开矿,一座山都打透了也不见金矿影子,只好回到村里。他被选为村干部,当时村上的路连手扶拖拉机都开不进去了。他在外面见识多,知道要致富先修路。他跑省进地区扑到县里,找熟人朋友,争取资金,又用自己的房子作抵押贷款,加之国家的通村公路补助,修通了水泥路,群众出入方便,外面收购板栗核桃香菇木耳,车开到门口。群众在家门口捡票子,心里真是美滋滋的。

  看到那些住在高山顶上的人,没水没电,很不方便,孩子上学远,有的干脆就不上了,他心里着急啊!十次八次跑信用社,他给信用社领导说:“这些人要拔穷根,先得搬迁,没钱就得贷款,我拿人担保,请领导放心,还不了,我脱裤子当袄都要还上。”信用社说好了,又要上门给那些人做思想工作。一天晚上,他低一脚高一脚从山上小路摸爬到住在山顶的曾家红家。屋里黑着,他家狗叫了几声,郑支书叫醒他。他那半身不遂的父亲躺在床上声唤。说到贷款搬迁的事,他熬煎得直摇头,说:“不行,不行,拿啥给还呀吗?”老郑耐心劝说:“我给你贷,我给你还,啥时候挣下了给我。把房子搬下去,打工养黑猪,挣钱先说媳子,这样就像一家人过活了么。”当时老郑给贷了3万元,在川道路边给盖了新房,后来娶了妻子,也还了贷,日子过得舒服。

  那天他陪我走访贫困户时,指着那一排排新楼房,笑着说:“那些都是2003年从高山上搬下的,几十户哩。”路边有一家正在盖楼房哩,那小个子青年见是我们,赶紧跑过来给发纸烟。他激动地说:“支书呀,叫我咋谢你呀。给我们划了庄基,还给贷了款。”这弟兄俩一直在外安装高压电线塔,手里有了点钱,哥哥还在商州引了对象,回来一看:住了一间石板房,屋里支了两张床,就转不开身了。那女的撂下一句话,拧身走人,“啥时有房子了,啥时来找我”。郑支书得知后,主动上门给协调庄基,跑信用社担保贷款。房子已经打好地基。在彩条布棚里,那女的正在忙着洗锅哩,见到老郑,就跑出来,笑着说:“夏里搬新屋就结婚,到时候支书一定来喝喜酒哟。”老郑那黝黑的脸上绽出笑容,连连点头说:“一定来,一定来!”

  那些贫困户从高山搬下来了,咋样才能致富。要发展产业,还得要钱。这六、七年来,每年都要为脱贫担保贷款不下六七十万。

  老郑原来是瓦房村支书,去年把东垣村、银桥村和瓦房村撤并成皂河村,他又被选成支书了。他知道担子重了,责任大了。他带领班子成员,前前后后用了月把天时间,跑遍了600多户,摸清了200来户贫困户的“家底”。也在思谋着如何帮助他们脱贫。回来后召开两委会反复商量,一一拿出脱贫计划,2018年必须全部摘掉贫困帽子。他搬着指头给我数说:“一组核桃建园,核桃合作社搞林下经济,吸收一二十个贫困户;二组红豆杉育苗,土地联租,一亩一年800元,又在地里除草浇地打零工有收入,这又能带动一二十户;三组种猪苓帮助一些;四组发展板栗,再争取一些木材指标,发展木耳,帮扶一些;五组香菇合作社吸收打工的,再带动一些户种香菇;六七组靠散养土鸡合作社再带动一批。剩余的政策兜底,脱贫任务不用操心,保证完成。”说着他又猛吸了一口烟,接着说:“资金除了国家捆绑的以外,其他贷款解决,我担保人家放心,谁叫咱是个‘担保支书’来。”

  见他精神振奋的样儿,说得有鼻有眼的,我也相信地点了点头。他是个心中有数,点子多的人。

39日一早,天上飘起了雪花,老郑陪我到七组住的最高的一户。到这家门口雪大了,那山畔的野桃花和雪花都难分辨了。这家主人黄存耀老人走到场边,笑着说:“贵客来了,快,屋里坐。”他让我们坐到家里西边墙根,那里有个坑烧着火,那面墙被柴火熏得黑又亮,空里吊的一吊子腊肉已熏得泛黄,油都浸出来了。郑支书告诉我山里人就是这样熏腊肉的。我掏出笔记本问着做记录,老黄的老婆说话不太清,脑子好使,走过去把电灯打开。老黄见到我们也有些感动,说:“我都66岁了,24岁就入党的,还当过村干部。原来想搬下去住,报过几次。”郑支书告诉我,分散安置指标少,还得想法争取。支书拉着老黄手说:“过去咱不是一个村,如今成了一个村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啥只管说。”老黄跑到里屋,好一会儿才端出一个纸杯子,说:“来,尝我才窖出来的酒,包谷酒。”老郑递给我,我舔了舔,烈烈的,他又端上边喝边说话。他让老黄在屋后面散养土鸡,老黄说:“我也这么想来,就是没钱。”支书一拍他的手,说:“没钱有我哩么,只还本钱不要利息。鸡娃子都让给你做好防疫送来。”说得老黄核桃皮似的脸泛出笑意。

  在返回的路上,郑支书告诉我,群众倒的自己酿的酒是对你最高的待遇,再不能喝都要喝完,不然他觉得你瞧不起他。我说么,他喝得脸都成关公了还喝。他喝完,老黄高兴地直搓手。他又对我说:“群众不听你咋说,只看你咋做。”这个春节一组卫光荣男人死了,才四十来岁,她又是个不灵醒的人,儿子在县城上中学。他去了二话没说,先给掏了1000元,又给筹了4000多元,看着安葬好。周围人都说他的好哩。

  他这个“担保支书”,给群众担保贷款,帮助脱贫致富,却苦了自己。妻子也埋怨:“咱不沾别人的了,也不能光往里贴呀,咱也要过日子哩呀。”妻子说归说,谁要是寻到门上,她又是火急火燎给支书打手机。这不,前两天,二组的刘伟要贷10万元,要在县城开服装店,是妻子电话催着他到信用社办了担保手续的。

  村上只要是发展经济、娶媳妇、盖房子,不管三万五万十万八万,他都给担保。那些赌博干不正当事的,他一概不给担保。信用社放出话“没皂河村担保支书搭话,谁都别想贷到款。”

  他心里也有犯难的事儿。有几户贷款四五年都没还。像郑伟,在西安做生意贷了10万元,赔了,光利息他就给垫付了8000多元,人现在到厦门发展去了;吴世忠在沟垴上住,人也笨,他帮助贷款在沟口买了房子,利息他就给还了10000元。他在镇上也买了房也要花钱,只有东拉西借了,不失信于信用社,也不难为困难户。他说:“再难,一想到自己这个‘担保支书’的称号,就啥也不怕了。”

  贫困户黄同千,一家四口人,从山上搬下来贷了5万元。他告诉老黄说:“利息我先给垫上,你在老庄子养猪一年也赚一两万,我再争取政策扶贫三万,今年就能还完。”老黄木木地说:“那,那咋谢你么。”“你日子好了,就是最大的谢。”郑支书朗朗地说着。

  走到七组吴秋明家门前。这是土鸡散养合作社的负责人。郑支书手机响起了,是信用社打来的电话,他大声说:“主任呀,今年无论如何给我留100万元的贷款指标。我担保,脱贫任务重,产业都是现成的,好!好!回头让我老婆给你炒腊肉吃。”

  说着,他朗朗地笑了,笑声在山谷里回荡,吓得大片地里网内的散养鸡一起昂着头看,像雄伟壮观的列队“鸡士兵”。

  作者简介:李育善,丹凤县人。政府公务员,中国作协会员,陕西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先后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等数百篇。《乡镇干部》《一个村子的选举》先后被《新华文摘》等刊选载,获各类文学奖十几项。现已出版《李育善散文集》、散文集《山里的事》《惊蛰之后》。


消失的土瓦屋

◎ 王卫民

  山沟里老家的土瓦屋是温馨的记忆。山溪、松林、小竹园和抬头仰望一眼就有些头晕的山崖。崖畔总是盘旋着几只秃鹰,它们那双犀锐、狡诈、阴鸷的鹰眼透过笼罩在土瓦屋上面巨大的树冠猎寻着母亲喂的那几只芦花鸡。土瓦屋和村邻一样依山傍水,坡畔河坝上黄沙土地春播秋收。到了冬天,大雪封住了出山的路,盐巴也买不回来时,东家一勺西家半碗互相借着吃。好在村中还有两台石磨子。尘絮飘忽的磨房整个冬天都在冒着黑烟的松明子陪着被蒙双眼拉磨子的牛。

  笸篮中面箩欢快的节奏和袅袅炊烟召示着小山村的活力与兴旺。我读中学的口镇距家三十里地,翻两道山梁走一道沟。就这么点距离,直到我大学毕业上班了,村子才通上电。每逢周六放学回家总少不了砍一捆柴肩着,土瓦屋的冬天土坑少不了火塘,母亲早早在柴火灰中煨熟了洋芋。下雪的日子父亲噙着铜水烟锅“呼噜呼噜”一哨不离一哨的吸着打着盹儿。只要我进门,她就精神起来,先是给我剥洋芋,又是上到柿子棚取柿子,砸核桃,我象刚到的远客似的。灶间一陈清脆悦耳的风箱声之后母亲就喊“吃饭喽”。土瓦屋,永远是温暖亲切的家,就连屋脊不经意垂吊着的尘絮,大白天肆无忌惮嘻闹在屋梁上的老鼠,我都没有一丝憎恶。盛夏酷署时,潮潮的土瓦屋冷气丝丝,清爽凉快,父亲说庄子下有泉水,母亲说那股水通海眼。六月天吃山葱洋芋疙瘩汤一滴汗也不出的惬意,只有土瓦屋里长大的人才能有体会。我住在西屋后檐,出后门就是竹园野地,竹园一张小竹桌,我常常在这里读书时,母亲泡一碗淡黄色沁人心脾的金银花茶悄悄放到我面前,我总是歉意的看一眼母亲,她怕打扰了我,又快快走去。竹园有两条绿竹杆长虫,不进土瓦屋也不吃小鸡,和那些常进竹园的芦花鸡,小猫小狗们相处十分和谐。父亲叮咛“生灵勿惹”。几年间,我只看见过几次,通身翠绿缀着墨点,唯有蛇信子是红的。每当晨曦或晚霞从土瓦屋上掠过,与小竹园依稀掩咉光影斑驳。哦永远的土瓦屋,灵魂的家园。

  土瓦屋历经岁月仓桑,荫佑土瓦屋人一代又一代,使偏僻的小沟生命不息,烟火不断。记得有一年一砣儿草泥墙皮脱落,墙皮下显露出几个模糊却能辩认出“耕读为本”、“私笃礼崇义”字迹残缺的家训。可见我的祖上不乏读书之人与家道的殷实。每当夜深人静,吹灭冒黑烟煤油灯不再读书时,仰望屋顶,瓦缝中不经意渗进来一缕孱弱的月光,带着山菊花的香气,或是带着小河水草的野香。月光消失,眨着小眼的星星挤进来,堆满书的小土炕更有一番情趣。“漏光不漏雨,漏雨不漏光”是土瓦屋的特点。土瓦屋厢房檐下打我记事就有两箱土蜜蜂。父亲说爷爷手里就有这蜂,不须给吃给喝,一年割一次糖,漫山遍野百草花儿酿的蜜是上好东西,村邻孩子伤风咳嗽了少不了向母亲讨一碗蜜,炙核桃仁给孩子吃。谁家小儿积食了,也来讨半碗给孩子抹在肚皮上,大人用掌心婆娑着给孩子化积食。后来,邻居楼房一幢又一幢,土瓦屋被淹没在其中,不知是蜜蜂嫌土瓦屋寒酸,还是楼房挡住了蜂们采蜜的去路,蜂们渐渐飞出去不再回来。那仅有的半罐儿土蜜糖成了母亲的宝贝。她说能给人救急。

  自上大学起,我就算是走出了山沟里的故乡。回想母亲煮饭时,锅下山毛榉燃烧时噼驳声中释放出独有的气味,很好闻。一缕缕热气贴着锅沿儿爬上来,扭曲着身子,虚张声势地缭绕,土瓦屋里就弥漫着饭的香气。

  我在一个小城市有了小家,接父母来城里住可是费了几番劝说。父亲说土瓦屋住惯了,邋遢一点都不显,住在楼上弹烟锅的地方都没有。其实今天在土瓦屋的故乡早已通上电,政府修了路,发了班车,没有啥不方便的。只可惜村子里只有老人和孩子了。那几年只要我一回去,镇、村干部都来家看望,毕竟是山沟又走出去的“人物”都少不了劝我把土瓦屋翻翻,全镇像这样的土瓦屋没有几坐,官方叫危房,村干部嫌臊脸。父母却说动不得,土瓦屋养儿成儿。父母随我住在城市,土瓦屋只要不倒,翻了也没意义。但人面前只能唯唯诺诺说是要翻,等过了这一段,就翻。他们一走,父亲就说,百年老屋,早该翻了,漏雨潮湿,老鼠打洞,更闹心的是每到夜里屋梁有响声。母亲接过一句“屋梁响又不是才的事。打我过来你这屋梁夜里就响。”父亲再看看我,我却回答不出个子丑寅卯。

  父母不习惯城市生活,没一年他们又闹着回去了。也罢,这样我也有回去的理由。土瓦屋是我魂牵梦缠的地方。没想到这几年也成了镇上领导的牵挂。父亲说来的人扛着机子、红男绿女一大群,临走留下米、面和几床被子。我打开手提电脑,查到了那段时间家乡的电视新闻节目。节目中竟说我们家是五保户,父母是孤寡老人。当然,土瓦屋的破败与寒酸在镜头成了主角。“妈,你咋能是孤寡人呢?”父亲解释说,他对那些人说了你有工作,住有楼房的。我义愤过后也理解地方上的一片好心。有一次我见了村长村支书,他们都比我小,叫我仨哥。说就咱这几几间土瓦屋是宝贝哩,领导下来要上镜,找不到合适对象,拿这说事嘞。我真想质问几句,又一想,我都“城里人”了还那么不大度。渐渐家乡的新闻,领导的慰问,我很关心并纠结着。有一次镜头上的母亲瘫在床上,父亲在轮椅上。透亮着的天空滴着雨水。慰问的领导那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不知真情的人不受感动才怪。我脸在发烧。是我不孝吗?我电话打过去,父母却正在我家后坡打栗子,检核桃。我说“不像话,再来了你把电话打给我”。父亲回答道,干部也不容易,甭难为人。土瓦屋成了人作秀的道具。我电话上质问村长和支书,这样给领导抹粉,是羞臊我不是?我没得罪谁啊。“把米面被子拿走,送给更需要的人”。并有几分不友好的说,“我把土瓦屋拆了。盖成砖房”。电话那头戏谑道;“盖成砖房也是在政府领导关怀下”。这回,我已完全无招。再回山沟里,真怕碰见乡邻不论谁问上我一句时我只有上吊自缢。

  打那以后不久,村长专程来见我,再三央求土瓦屋不能拆,他十分恳切的说,有这几间土瓦屋领导还知道咱们村,大车小车才开进来,镇上就多分了几个低保指标。要是拆了,指啥坟头哭眼泪?有这烂眼子可招还能招来看眼睛的。不拆,就是我给村长做的贡献。村长走后,我一声无奈的叹息。   

  去年秋天父亲来电说,栗子年成好,要我回去拿栗子,晒的还有山菇。故乡的金秋五谷飘香,柿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红玛瑙一般,毛毛扎扎张着嘴露着果的栗壳笑盈盈挂在票树上,城市人做糖葫芦的山楂果早已熟透,不时的从山坡滚落在路上,妻子和儿子不时的叫我停车下去检。山沟里的故乡早也有了水泥路,小车在小山村也不稀奇。因为村子里在外务工,贩运,做生意的早就把车过回来过无数次。土瓦屋里的父母依旧健康而幸福,那一天,俩老人更是高兴得不知所措,母亲忙着炒栗子,父亲领上孙子去林子套山雀雀,捡松籽。妻子瞅着土的瓦屋说,再没钱也要拆。那一夜,一家人围着火塘,就拆旧盖新的话题一直说到下弦月西沉山垭。

  二〇一四春节我接父母进城,年刚过,村支书电话过来说这次危房改造,土瓦屋不再留了。说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领导来上镜。过了元宵灯节就要动土。出我预料,发人幽思。我决定这几天再回一次土瓦屋,好好拍几张照片留作纪念。

  作者简介:王卫民,陕西商州人,中国作协会员,商州区作协主席。 2000年以后以“石村”为母题的系列小说,先后在《黄河文学》《辽河》《青海湖》《北京文学》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数篇。现正致力于以“宫村”为母题的系列小说创作。


如何当一名中国作家

◎ 郑小驴

“彼得堡!我还握有一些地址,根据它们我能找到死者的留话。”这是我最为欣赏的曼德尔·施塔姆的一首诗歌《列宁格勒》。就像苏珊·桑塔格所言:“20世纪的俄罗斯作家们的著作连通他们悲剧命运的历史,在翻译中被保留、恢复、发现,使得俄罗斯的20世纪成为一个事件,这个事件具有跟俄罗斯的十九世纪同样的塑造力,并且由于它也是我们所处的世纪而愈见迫切和意义深远。”现在我们再将目光投向俄罗斯20世纪这群作家们,茨维塔耶娃、曼德尔·施塔姆、布罗茨基、帕斯捷尔纳克、索尔仁尼琴……这些带着浓重悲剧色彩的作家们,他们的作品伴随着极权主义的阴暗压抑,成为了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充当着俄罗斯的良知。而前苏联的极权和恐惧性,在某种程度也造就了这群作家,造就了他们的悲剧性,造就了悲怆的俄罗斯文学。

  时至今日,已不再是《古拉格群岛》和《夹边沟纪事》的年代。极权专制统治笼罩在每个人内心的阴影与恐慌渐渐散去。比方说政府已经默许并纵容全民娱乐化。在这场全民狂欢的浪潮中,一切严肃和非严肃的公共事件都变得以娱乐的形式出现,被重新解构和消解,甚至连文化都沦为了娱乐的附庸,而且心甘情愿。在这场狂欢中,很多人渐渐变得麻木、迟钝,对自身所处的环境变得不再那么敏感,失去了严肃和独立思考的热情。波兹曼早在1985年的《娱乐至死》中就提到,“奥威尔害怕的是那些强行禁书的人,而赫胥黎担心的则是失去任何禁书的理由,因为那意味着再没有人愿意读书了。”赫胥黎的担心很快就降临在我们面前,面对琳琅满目的书籍,人们却已失去了阅读的激情,作家的书籍一出版就意味着死亡,这种现状不能不说是对禁书年代的一种绝妙讽刺。

  浮躁的急功近利的写作与阅读环境,造就了一大批娱乐至死的作者和读者。在标签林立的今天,面目模糊意味着迅速被替代和淹没。为了给自己头上插上各种标签,一些作家不得不违背最初的意愿,去迎合所谓的时代潮流的写作。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恶性循环。意味着对历史的反思,对现实的发问在娱乐面前都变得迂腐可笑,不堪一击。越恶俗的越受关注和欢迎,流行的审美趣味让大多数心甘情愿地站在平庸的大多数这边。

  这就是目前的写作状况。一方面政府默许你在一定范围内进行娱乐至死的写作,另一方面,在涉及精神生活等话题的写作却依然是敏感的禁区。一部分从事严肃文学写作的作家们,在这两者间的夹缝中,探索和寻找所谓的“纯艺术性”的写作。他们的作品虽然拒绝平庸的娱乐化写作,在保持一定艺术水准的同时,但他们又严格地恪守着不触碰雷区的规定,甚至未下笔前,内心早已完成了自我的阉割。这种类似于乌托邦式的写作,导致了很多作家面对现实问题时,处于失语或语无伦次的立场。和俄罗斯那些坚贞不屈的作家们相比,我们还缺少这种高贵的品质。

  当前从表面上看,我们的经济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人民的生活水平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精神生活的空间感相比之下也有了更大的扩展。所有的这些特征,不能不让人联想起匈牙利作家米克洛斯·哈拉斯特的《天鹅绒监狱》,在一个规划好的空间里,按照统治者的意志规规矩矩地生活,便能获得一定的幸福感,至少可以过一种表面上不受干扰的日常生活。这种幸福感的前提就是你不能触碰任何敏感的条规,不去过多地追求精神生活和个人尊严,也不能拥有异端的思想。很多人通过天鹅绒体验到了温暖和舒适,找到了存在感。就像米克洛斯·哈拉斯特说的,“审查不再仅仅是国家的干涉。一种新的审美已经形成,审查者和艺术家相互拥抱、纠缠在一起了。它不再是过去的批评者想像的令人作呕的审查方式。国家已经教化了艺术家,艺术家也把国家当自己的家园。”

  我手机里还保留着20121011晚朋友发来的短信。他第一时间告诉我,莫言先生荣获了诺贝尔文学奖。这对中国文学来说,无疑是件无限光荣的好事。我们在祝贺莫言的同时,也要清醒地认识到,他的获奖会在一定程度上,遮蔽掉之前所存在的一些问题。从纯文学艺术角度来说,莫言先生获此殊荣是当之无愧的。当有人问起作家是否只对他的小说作品负责时,我顿时想起马尔克斯、略萨、赫塔·米勒、索尔仁尼琴……在这一长串作家名单中,他们在对自己作品负责的同时,也保持着一个作家应有的良知和风范,而其最珍贵的品质恰好在于他们敢站在体制和强权的对立面,勇敢地说不。

  作者简介:郑小驴,原名郑朋,1986年生人,现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首届创造性研究生班。发表小说一百万余字,著有小说集《1921年的童谣》《痒》《少儿不宜》《蚁王》,长篇小说《西洲曲》等。曾获湖南青年文学奖、上海文学新人佳作奖、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最具潜力新人奖提名等多种奖项。


几棵树

◎ 刘文启

  世界很大,物类丰富,然而与每个人有关的却极其有限,渗入生命情感的就更少了。一些哲学流派的观点很奇妙:你注意到了那个东西,那个东西才存在。一个普通的生命历程中,一些东西似乎专为我们而存在,好像很有人格,比如几棵树。

  我家居于村西半坡上,院子里有一棵柿树,不知其历史。老得掉黑甲,枝股一半已枯死,树形却极为高大。少时顽皮似猴,无以为乐,一日上树能千回。常攀爬至树顶,看人家的屋顶和远处的公路以及公路上像蚂蚁一般大的汽车,那渐行渐远的汽车把少年的心引向不可知的远方......

  上中学时,学校院墙外的土坡上有几棵核桃树,夏天长得婆婆娑娑,那长圆的叶子太阳一照便生细细的凉气。树下是草,草可没膝。我就是在那树下读完了许许多多的中外名著,在那树下午睡,在那树下做大学梦,做文学梦。

  几年后,我实现了大学梦。那是我第一次到大城市。首先欢迎我的是一街两行的法国梧桐,整齐而俊秀,突然觉得人生的风景就此展开。徜徉树下,把这棵摸摸,将那棵抱抱,秋天有梧桐叶落下来,顺便坐在几片叶子上,闲看街上人来车往......那是多么的惬意和令人神往的日子啊!

  然而在我刚走上社会的时候,两眼墨黑,连爬带滚,碰得焦头烂额,幸遇几位好心的领导、师长提携,人生才开始有了转机。他们就像我人生道路上一棵棵大树,在恶风暴雨中给我以庇护,让我直起腰来,一撇一捺地写着“人”字。

  也许是由于我和树木之间特别有缘,我现在工作的学校有两棵树,一棵是松树,另一棵还是松树,挺立于教学楼入口东西两侧,像两个忠诚的卫士。站于西边的这棵,枝枝向上,树形紧致,颇有拼搏进取之象;立于东边的这棵,枝叶舒展,大度洒脱,仿佛随时准备欢迎和包容。这是两棵普通的松树,在中国山地随处可见,但在我的心里眼里,她们是独特的——是两种精神的象征。一曰乾刚,“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一曰坤柔,“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两棵树植于学校创办之初,当时还不足一人高。如今在沐浴了十多年的阳光雨露后,高过了旗杆,与顶楼平齐,体形健美,气度非凡。这两棵树与我的人生奋斗和事业相关,对于我,她们是有人格的。我常常想:她们已经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一定是有情待我的!十七年,和两棵树朝夕相处,无情也难啊。

  在城里打拼,身累心累,累极之时,常想起十八岁以前的乡村时光。夏日月明之夜,一家人晚饭后闲坐于庭中,听蛙鸣,聊神话,吃的是糊汤饭,谈的是世上大事。夜阑人静,微风过处,白杨拍手。常叹:那时的我多有理想、多么进取啊!而今进了城之后,反倒有一种得了工作和媳妇,丢了星星和月亮的失落。有时回想起来,那明月之下的白杨树,是多么的令人难以忘怀啊!

  我觉得在我的世界里,不能没有几棵树。住在城市楼房里,树何以安身?从花草市场买来几棵极易养活的榕树盆景,置于书房,日日精心管护,聊慰山乡之思。

  喜欢树,也许是由于我和树都来自山地,前生有缘;也许是灵魂孤独,无所依托,一厢情愿对树情有独钟......

               

       商洛双语学校校长  


樱桃的味道

◎ 柯曾波

  每到五一,更多游子盼着能带家人出去走走看看,或者有走出去的欲望。而对于花瓶子镇的诸多人而言,恐怕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尝尝家乡的樱桃了。

  小时候经常在家里,樱桃已然成为四季轮回的水果中的一部分,它就渗透在我的生活中,铭刻在我的生命里。时间总是在流逝,生命总是要成长,而樱桃却慢慢淡出了我的生活。于是,这几年,每到五六月份,这种樱桃情结总是让人纠结,使我经常在梦中想起。

  呼市卖的樱桃二十多块,一点儿酸味儿也没有,而且红的泛黑,这使我特别不习惯的。真正纯真的樱桃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就像刚洗完澡的姑娘害羞的小脸蛋儿,红里泛着一点点黄,一种珠圆玉润的感觉,总使让人忍不住的就产生了某种美好的向往。樱桃的味道是每一位吃过的人一生都该铭记的,那种甜中略微带着点酸,入口润滑的感觉,想想心里都很美。

  然而,要说起这樱桃的味道,在我的生命里,它至少有四种,那便是甜、辣、苦、酸。

  樱桃是甜的,因为她承载着初中时期的许多欢声笑语。初中我是住校生,每星期回一次家。每到周日的下午,带上母亲给做的干粮,都是步行,不像现在,孩子们上学都是“专车”接送,而那时候感觉是幸福的。

  青涩的岁月,青涩的年龄,真诚的笑容。三男两女,走热了就在阴凉处歇一小会儿,这时候,有的男孩儿或女孩儿就会拿出自己家摘的樱桃来。我们有说有笑,那笑声被夹在山涧中,回荡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不知不觉的,很快就来到了学校。

  到了学校,整个校园里也弥漫着樱桃的味道。有时候到了中午,我们饭也顾不上,就直接奔向樱桃树,那些树林子是老同学家的,所以大家都很随便,整把整把地往嘴里送……不到半个小时,我跟伙伴们一个个都大腹便便了。我们躺在树上小眯一会儿,阳光透过繁密的树叶,光斑陆离地洒在身上,小风吹过,那真叫一个惬意。等到肚子有点空了,再接着往嘴里送。下了树,肚子轻轻一摇,便能明显地听到“咚咚”的水响声。所以,那时候有伙伴戏称:校园厕所里正酝酿着樱桃酒呢!

  樱桃是“辣”的,我时常会想起小学那次从树上飞落而下的刺激,以及皮肤与树枝瞬间摩擦产生的灼烧感。我是个不安分的孩子,无论小学还是初中,我总是爱到同学家去耍,差不多有一半同学的家我都去过,尽管那些同学、朋友已经好多年都没有相互往来了,甚至连电话号码也没有彼此存留。直至有时候看到他们携妻带子,骑着摩托车从我面前飞奔而过的时候,才会让人清醒地感觉到时空的落差是如此之大。生活确实像一把无情的刻刀,青春不再,昔日的友谊就如同摩托车过后卷起的烟土,终将尘埃落定。但年少轻狂的那段时光,也终将成为我们每个人生命中记忆的一部分,没有一种橡皮擦能把这道痕迹带走。生命或多或少是应该留点痕迹的,不是吗?

  小时候的山梁是大的,树是高的,阳光是辣的,风儿是清清爽爽的。但我记得很清的是铁匠沟的道道山梁,山里藏匿着一段与樱桃有关的故事。我只知道那时候的铁匠沟非常的穷,穷到十几户人家共用一台压面机,我只知道铁匠沟的人彼此友善,哪怕家里只有一把面粉,也会给客人摊油饼子吃。我就是在这儿吃樱桃的时候从好几丈高的树上踩了空。好心的铁匠沟人把我从树下救了起来。

  这段记忆已经很遥远了,只记得当时火辣辣的疼,樱桃的味道自然是辣的了。现在的铁匠沟据说已经通了路,人们生活也好多了。我时常会怀念起小时候那些伙伴的面孔,可他们大部分人已经选择了在外打拼,许多都在大城市里安了家。留在那里的多数都是老人,我衷心的祝愿他们像这里的青山一样,身体结实、硬朗。

  樱桃是苦的,因为故人不在亲人远去。打我记事儿起,外婆每年都要给家里送樱桃,因为我们家的树小,樱桃也少。外婆家离我家少说也有三十里地吧,那时候还没有通车,她扛着十几斤红透透的樱桃,要翻好几座大山,然而每次过来,拿的樱桃都很新鲜,我不知道外婆是怎么做到的。看着她满头大汗我就问外婆你累吗?她每次都摸摸我的头,然后捧一大把樱桃给我和妹妹,说看到我们兄妹几个,就一点儿也不累了。

  外婆一辈子吃尽了苦头,养大了自己的孩子,又帮父母照看妹妹,然后带孙子……可以说,她这一辈子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可这又是一位值得人敬重的老人,直到离开前她仍在帮助人。她总是为别人想得多。

  童年无知,不清楚爱是什么,但每次想起这种苦涩的味道,樱桃的味道,心里总会发生悸动。我想,老人已经走了,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后人们越过越好,唯有乐观的生活,快乐辛勤的工作,才能告慰这逝去的、苦涩的味道。

  樱桃又是酸的,即便是熟透了的。有时候就想,总说远,最远也不过天涯海角罢了,而最可怕的是心灵的距离。长大了,诱惑也多了,但内心深处的那种归属感却越来越少,总是被一些所谓的身不由己的事绊住了回家的步伐。汽车沿着西丹公路,穿梭在绿色的山涧里。肉乎乎的翠嫩的山头连绵不绝,绿色怡人的感觉让人倍感清新。没到过陕西的人,秦岭对于他而言仅仅是个符号,南北分界线而已。但当你真正走在她的脚下,躺在她的怀里的时候,她变的又是那样的具体,因为你会感到她仿佛是一位不知疲惫的母亲,默默奉献着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回到家里,父母总是忙前忙后,忙吃忙喝的。妈给做饭,老爸就搬了个梯子,上到树的顶部,把所剩不多的樱桃摘下来。老爸腿不好,但给我摘樱桃却利利索索。老爸在树上往下扔,我用一个小箩筐接着,边接边吃。樱桃很甜,但看到老爸单薄的身体,半头的白发,我似乎没有尝到半点甜味。

  不知道心里为什么会发酸,是因为工作不理想,考试屡次失败,情感受挫……我不知答案。我想起了《辛德勒的名单》,在最后离别的时刻,辛德勒对他的助手说的一段话,他说,其实我还能多救几个人的,这辆车能救十个,身上这件外套能救两个……辛德勒为了救这些跟自己没有关系的犹太人,倾家荡产。临了,还有这样的觉悟,我自愧不如,我的心酸跟他是没法比的。我想这种心酸可能是与过去几年的挥霍时光有关吧,一些事儿,一些人,一些经历,多少还是留下了点遗憾。我知道人无至善至美,有些事可能永远的过去了,但每每想到自己的不够踏实,不够乐观向上,不够胸襟宽广,心里就不是滋味。就如同面对夕阳下,父亲摘的樱桃一样。

  其实也没什么,知耻而后勇嘛,尽心就行,因为我们都是普通之人。普通人就要做好普通人该做的事儿。可是,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就如同故乡樱桃的味道。苦辣酸甜,平凡之至,意味深长,渐行渐远……

商洛学院教师  


灵魂只能独行

◎柏雅萌

  独行者乃幸福者。

                                                 ——题记  

“我希望有一个如你一般的人,如山间清爽的风,如古城温暖的光,由清晨到日暮,由山野到书房。”美好的事物大抵是人人都想拥有的吧!在辛苦打拼的岁月里,多希望有一个人能读懂你的哀乐喜怒,无论友情也好爱情也罢。

  在过往一去不复返的时光里,我渐渐的明白,灵魂只能独行。我所说的独行并不只是说肉体抽离到集体之外,成为一个来往孤单的个体。我所说的是思想和灵魂的独行,我们能决定自己未来的方向,却不能控制别人的道路。所以我们大可不必奢求所有的人都能契合你的想法或者思维,也大可不必因为过于敏感而狂躁不安,我们要学会给他人和自我都留下一个独处的空间,包容且宽广。

  成长的痛苦之处就在于你必须去独自承受生活中所有的善意或者恶意,必须学会收拾自己的烂摊子。可是成长的确也有让我欣喜的地方,她让我学会独行和平静。回首已经在我不经意之间过去的十八载春秋,我蓦然发现心灵独处的时光太少,思考的空间太窄,大都是活在人群之中,被他人的生活方式左右了选择和轨迹。可是近来我发现了自己有了微妙的变化,愉悦却不惊讶。

  这种心态的变化源于我所处环境的变化。

  我是一个远道而来,离家千万里的学子,陌生的城市让我无助与忧虑,家乡和亲人也成了梦里的牵挂,是商洛这片秀美的土地无私的包容了我的不满和任性,赋予了我一些意想不到的改变。记得一年前初来的模样,也永远忘不了站在商洛学院校门前复杂的心情,这里跟我所设想的大学生活的确是有差别的。开学的一段时间里我被负能量裹挟着,感到无所适从,我压抑不满,我艰难的挨过那一个个所谓“痛苦”的日子,也常常在深夜中辗转难眠。后悔过往,却又看不到希望。那时、那刻,迷茫的心绪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的心仿佛也陷入了一种无法解脱的愁思之中。

  是时间改变了一切,证明了一切,治愈了一切。或许是舍友一句温暖的话语,老师一次真诚的肯定,校园一处沁人的风景……都让我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琐碎而细微,却总是在你不经意的地方,坚定的支撑着你度过很多坎坷曲折,也正是这细微而琐碎的点滴撑起了我脆弱的心灵,并且让她愈发强大。

  时间越久我就越发现商洛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处所。商洛学院在商山洛水的包裹下平静而安和,与浮躁的世事似乎也显得格格不入。她的安详静雅使我在物质上变得无欲、无求。在这慢节奏的小城里也让我开始细细的审视过去的我,于我而言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我可以用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强,而不是被一些花红酒绿迷失了心智。

  快要步入二十岁的我发现人生往往会因为一些事情而重新洗牌,调换位置。我失去了风花雪月的情意绵绵,失去了“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洒脱豪情,失去了计划好的某个目标。但是我为什么要上大学的初衷渐渐明朗起来,也意识到灵魂只能独行。所以我不再因为到了这里而消沉不安,也不再因为他人的做法而影响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知道,如果一个人的灵魂能彻底独行,才能产生赤子之心,也只有赤子之心才能使人从彷徨中坚定,从悲伤中解脱。

  独行即戒骄戒躁,自律自省。对于我来说既磨练了心性,又看清了生活的本质和未来的道路,这是我这般年纪独行最大的收获了吧。独行就会发现自己的不足,独行就会想清纠结的人事,独行也让我不依附,不恐惧,知道最大的安全感和满足感都来源于自身的强大和无畏。

  最想感谢的莫过于摄影所带给我的幸福和满足。加入大学生通讯社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后悔的选择,我和志同道合的同志们一起从事着我们热爱的新闻工作。除了技术以外,我还得到了无数新奇的体验,丰富了人生的阅历,更收获了与子同袍的“战友情”。

  以前的我总会因为不自信胆小不敢走到人前,但是在摄影工作中我逐渐的克服了这个缺点,至少现在的我敢坚定不移的站在众人面前完成我的工作任务;以前我总是在跟人相处的过程中,因为性格太要强而让很多事变得难堪,现在我在更多的学会了沟通和倾听他人的意见,也更多的去原谅和宽容别人的失误,磨平了一些棱角的我也变得温和了起来;以前我总认为天赋可以主宰一切,但是当我看到办公室老师为了新闻能及时发布而不分昼夜的工作时,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可以不费心血就能有所成就的。

  我记得那个寒风瑟瑟的早晨我们一起在办公室门口集合出任务的时光,我记得那个骄阳刺眼的午时我们一起在操场上奔波采稿的时光,我记得那个大雨倾泻的夜晚我们一起在编辑室折叠报纸的时光,还有那些写稿子修照片到深夜,出完任务席地而坐吃盒饭的时光。这无数的日夜,千万个分秒,都深深的镌刻在了我的记忆里,有一天我将会离开大学,再回想起那些时光,定会觉得不负韶华了。

  灵魂独行的日子里必定会少不了突然袭来的低落,突然消失的情感,突然降临的危机。可我始终要告诉自己,不要慌张,要相信自己灵魂本身的坚强就是最强大的依靠,要相信这世上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能舒展着眉头过日子,内心丰盛安宁,性格澄澈豁达,这样就很好。

  独行能给我安适的清晨与傍晚,能借我抹灭庸碌的情怀,让我笑颜灿烂如春天。感谢这一片商山洛水给我了最初独行的勇气与豁达。让我在这里做了了一个独行者、幸福者。

商洛学院学生  


那时,繁星璀璨

◎张悦怡

“那时候啊,因为家里缺粮,你爷爷和几个老一辈的背着椽梁子,徒步翻山越岭,准备拿到省城去卖。有时带得干粮少,只能到山里生活的人家那里买。有一次碰到一家人,在拉挂面的一道工序上出了问题,心情烦闷,又见是几个卖椽梁子的土疙瘩,更不想理会。你爷爷说:“‘我帮你们弄好,你们做些吃的,我们照样拿钱买,你看咋样?’就这样,终于换来了一口粮吃……”大伯绘声绘色地讲着关于爷爷的事,我在一旁听得入迷。这样的场景,在我的童年时常出现,长大后便只能用来回忆了。

  小时候每次回老家,都会听到关于爷爷的一些故事,似乎他老人家的传说永远也讲不完。他去世后我很少再回去,家乡在我的眼里,始终还是小时候见到的那般模样——秦岭山中一个无人问津,却景色秀丽,带给我无限快乐与温暖的小镇。

  我没有体验过农民的艰辛,只是深深地记得农民的快乐、记得他们的淳朴与热情。每次清明节回去,街坊邻居都邀请我去家里玩,大方地拿出自家美味,那些美味里凝结着农村妇女的勤劳与智慧。她们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仿佛许久未见的亲人回家了一般。

  那时的清明节令我印象深刻。庄稼人最讲究传统礼俗,长辈们说,女孩子不能去坟前,所以每年都是家里的男人们去祭祖。在那一天,周边村镇会有很多人来我们这里,因为我们镇上有一座“清明山”。清明山上有各种各样的神像,那一天不只是祭祖,还要拜神。山下的河岸边是一排排帐篷搭起来的小店,摆着各式各样的玩意儿,山上的神在这一天仿佛什么都能得到。人们在山下买好东西,怀着祈愿与祷告,爬上那座清明山。

  那时的山路很湿滑,到处都是耕地,植物也毫无畏惧地生长着,听哥哥讲,顺着耕地没多远就是爷爷的长眠之处。土地是庄稼人赖以生存的根本,他们去世后埋葬在庄稼地旁边,守护着自己的庄稼,也守护着自己的后代……

  记得那时候,爬山、下河、摘苹果,或是跟着大人们打核桃是我最欢乐的日子。到了晚上,我们就坐在院子里,看看漫天璀璨的繁星。哥哥还教过我怎么识别那些星星:“这个是北斗七星,顺着它往那边看,最亮的一颗就是北极星……”

“你看,那里是水瓶座,是我的星座,你是什么星座的?”

“不知道……牛郎织女座吧!”我的对答通常是不懂装懂。

“牛郎织女不是星座,看那一排,那是银河,牛郎星和织女星就在银河的两边,牛郎织女的故事是这样的……”

  那时,除了看繁星,跟着哥哥钓鱼也充满了乐趣。哥哥从奶奶那里偷来针头和线,用打火机将针头烧得通红,再掰成尖尖的钩状,穿到线里,找一根长长的树枝,将线绑在树枝上,一根简易的鱼竿就制成了。最后,在墙角或水池边等一些潮湿的地方挖来蚯蚓,鱼饵也有了。出发前叫上同村的几个孩子,他们从小生长在农村,经验更多一些。拿着一根鱼竿,几个人浩浩荡荡的就往河边走去了。下钩没多久就有鱼咬上钩了,抬杆一甩,甩到了河边的石头上,眼快的孩子扑了过去,我们便有了第一个收获。我当时只顾虑着弄脏了衣服,因此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有多么羡慕他。

  沿着记忆的思绪,我又来到河边,向那条不知流淌了多少年的河水望去,没有找到当年我们坐着钓鱼的石头;也没有找到光着脚丫在河里趟水嬉闹的孩子们,不知河水究竟带走了我多少记忆与欢乐!

  其实,那时的快乐不止这些……

  等到桑葚成熟的时候,找男孩子们爬上树,摘下满满的一袋,吃得嘴唇和手发紫,几天也洗不掉那颜色;等无花果成熟的时候,趁主人不在家,叫上三五个伙伴去偷摘,吃得舌头几天都在发麻;等玉米成熟的时候,跟着爷爷去田里,小心翼翼地掰下来,或是煮着吃,或是烤着吃,总之,享受着里面的甘甜;漫山遍野地寻找一种布满细小颗粒的红色小野果,一口一个吃到肚子疼,也忍不住第二天继续寻找的冲动……

  我很想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好好描绘一下儿时极美的画面,但时间不再给我思绪纷飞的机会。抬头看看,星星一颗颗亮了起来,只是没有了曾经的璀璨星光;再也找不到北斗七星,更无法顺着它去寻找北极星;看不到银河,也找不到牛郎织女;我知道了自己的星座,却不知道它在天上怎么排列,哥哥也再没有时间教我了。

  家乡是广袤无垠的天空,记忆成了璀璨的繁星,它们没有规则地分布在空中。再也想不起来什么事发生在去年,什么事完结在前年。现在,我只想再感受一次那漫天的繁星……

商洛学院学生  


爸,妈,换我来做你们的英雄

◎ 刘尚灵

  落叶飘,落叶舞,浴火成灰润沃土。新叶繁,新叶茂,英才报国看今朝。

——题记  

  推荐大家看一部好评如潮的电影——《海洋奇缘》。

  我在这里就不剧透了,总之大致内容就是小姑娘莫阿娜拒绝了爸爸给的平凡的人生路线,为了自己的信念,大胆地外出冒险,历经千辛万苦,最后回到了爸妈的怀抱里。完成了拯救世界的任务,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她毫无疑问是一个英雄。

  孩子们都向往外面的世界,大部分人也将有离家的一天,外出求学或是工作。期待闯出一片天,功成名就,衣锦还乡。但是很多爸妈却不愿意自己的心肝宝贝离开自己的视线,担心受苦受累,担心遭遇危险,就像莫阿娜的父亲,执着地警告孩子不能出海。

  父母们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希望孩子过得幸福。但他们的心理也是矛盾的: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却又不希望孩子脱离自己的庇护,离开温暖的家;或者有的孩子向往远方的幸福生活,却执着地挽留他们不愿放手。

  这就是两代人的矛盾,总有一方要妥协。

  可是,又有多少孩子没能坚持那一份主见,永远地成为了一只笼中鸟,隔着栏杆看着同类在天空翱翔?

  我有个广东老乡a,由于肠胃不适,母亲连夜坐飞机赶来了陕西,专门租了个小房子,给她熬药、做饭。

  我厚着脸皮过去蹭了一顿饭。饭后a的妈妈不断地诉说对女儿的忧虑,说只要完成学业、身体健康,她就很满足了。考研、出国这些事行不行都无所谓。

  这话跟我爸说得一模一样,他曾经极力反对我去做兼职,质疑我的爱好是否对学业有帮助。说我创业可能会遭遇危险,问我学摄影能有什么用。只要学业有成,平平安安地回家,就足够了。

  我常常在想,假如a听了她妈妈的话,放弃自己的追求,安分地早早地找个人家嫁了,她曾对我分享过的梦想可能只会在给孩子换尿布的时候偶尔浮现,然后长叹一口气吧。假如我真的听了我爸说的话,没有去创业,我就会一直保持曾经的打工思维,不懂如何管理和营销,仍然因为“没钱”而在大好的时光缺失四处游玩的经历;假如我真的听了他说的话,放弃摄影,我不会在那次团委领导外出交流时,成为其身边记录珍贵画面的摄影者,展示自己摄影才能。

  我看过一篇文章,说作者曾经很仰慕自己的父亲,觉得他就是大英雄。但长期抱怨自己在外省的生活如何艰辛后,她的妈妈终于悄悄对她说:爸爸身体也不好了,最近担心你的情况更是焦虑难眠,终日愁眉苦脸。你的爸爸,已经不是你以前那个英雄了。

  我相信那个作者心中多年的童话城堡在那一瞬间轰然倒塌。

  有一次,策划学老师让我们在校园里拍“独特”的照片,我就走到了校园一个角落,在蓝天白云下,隔着护栏,等到火车呼啸而过,拍下了一张照片。天空、学校、我、栏杆、火车。天空,是我心中所向往。小时候,爸爸曾带我去广州的机场附近,让我可以更近地看到一架架飞机从低空一点点飞向高处,消失在云端,那次经历依然记忆犹新。岁月匆匆,我也在一点点飞起,如今已是父母一次次目送我消失在远方。

  学校是我们放飞梦想的平台,不论名校与否,它都是我们成长的环境,即便是再落后的大学也能提供跑道让我们飞,全看我们是否有上进的心。

  我是一个游子,不想一辈子生活在一个小圈子里,毅然远赴千里求学。努力地习惯了这边的饮食,这边的气候,这边的文化差异,忍受思乡的煎熬。曾经连说普通话也吃力地咬字,被很多人嘲笑过的我,现在居然能够在演讲赛上从容地谈笑风生。

  栏杆,阻隔着我外出的路。其实真正阻隔我的,是时间——被判了“有期徒刑”四年,完了才能“刑满释放”。但从另一层含义来说,它就是一个提醒:既然无法逃离,不如认真面对。等到每年毕业季,谁是鹤谁是鸡,谁是龙谁是虫,自然见分晓。

  火车,是交通工具,也是引燃最多回归者思乡之情最激烈的工具。火车犹如热锅,我们犹如上面的蚂蚁。也是我这次作业的灵感核心。

  这就是我的作业,一个游子的抱负。

  你是否也我一样,希望在毕业回家后,能够信心十足地说一句:“爸,妈,我已经长大了,换我来做你们的英雄!”

商洛学院学生  


下午的旅行(外一首)

◎ 吕 刚

穿过博斯普鲁斯海峡

我从黑海来到地中海

向西  

再向西

出了直布罗陀海峡

大西洋  

到了

一阵风来

我理理缭乱的头发  

喝口咖啡

整个下午

我马不停蹄

我在一张地图上  

旅行

 

日近午时

去一个朋友家  

用餐

之后

我们拉拉闲话  

像一对老夫妻

之后

我们隔桌相望  

像一对旧情人

  作者简介:吕刚,陕西长安人,1965年生。1987年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在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文学院任教。从事现代诗歌创作、理论研究与教学工作三十年。著有诗集《秋水那边》、诗文集《诗文记忆》、诗论集《诗说》等。

明月书(外一首)

◎ 雨 人

这是一个象牙色的夜晚

我要努力写出关于小布的明月

从端午向落满星辉的山坡上回望

春分那天

是妹妹别在某年某月中间的一枚发卡

整整七十七个浆染过的昼夜

我们犁开春雨,在人行道和梧桐树之间

一遍遍翻越马路,拧紧

北新街和工农路之间的车水马龙

从商州到出产美玉的蓝田

你一个人悄悄剥开等云的春天

任凭油菜花随着性子,在你身后轰隆隆开过

那个早晨,你拎起阳光跳过垄沟

在麦苗的牙缝里坐下来

群山低垂,你只是挥了挥手

便让这一湖麦浪推向更远的地方

从坐在桃花谷的竹影里慢饮明前茶开始,到分食槲叶粽子的缤纷里结束

我们在金凤山、赤水峪、仙娥湖和石坡镇的民国老宅里反复梳洗山水

反复坐在光阴里饮酒、题诗

反复把这一段日子过成

向日葵转身时发出的沙沙声

以及无法抻平的回忆

妹妹,你将要跟着五月的碧绿一起远行

妹妹,故乡只剩下我和诗友们

举棋不定的一桌酒席

妹妹,五月初七这一天,我们谁也不想去

跟着呼啸的车站奔跑

我们将一起开采出紧锣密鼓的铜矿

定作一部黄金质地、满载友谊的诗书

让邮差骑着上世纪的自行车

为你送来

者  

我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我是你乳房上的一小块积雪

那些柔软的矿石

我们一起开采

并冶炼成灯火

照亮生命中孤立无援的事物

我把你的梦折叠起来

多年以后再给你放映

  河流耸立在向阳的山坡上

你从山坡下走过

没有必要悲伤

  作者简介:雨人,男,原名张胜利。 70年代生于陕西商州,现为商洛东方建材家居城副总经理,陕西省作协会员,商洛市青年作家协会副主席,商洛市作协副秘书长,商洛诗歌学会副会长。


这就是缘份(外一首)

◎ 郑学良

夜半,我听到轻轻的呼吸

小声的细语,就来自身下的木床

写字的木桌,木椅

衣柜和书橱

我没有惊动它们,我知道

它们有太多的话要说

不确定它们是否来自五湖四海

起码来自不同的树种

由木匠把它们拼接在一起

组合成了一件器物

说真的,这就是缘分

因缘分它们才达到了各尽其材

自然不会计较什么出身的

高低贵贱……

水 潭

这是一条溪流的一个个节点

还是一个个拐点,总在她

路途中遇到坎的时候

并没有停顿,只是放缓了脚步

在这里静一静

养一窝鱼儿,有时是太阳

有时是月亮,有时

是人的面影……

啊,这是水

为自己建造的一座

行宫

  作者简介:郑学良,笔名大风,小学教师,柞水县人,陕西省作协会员。诗歌发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等刊,诗歌入选《2003中国年度最佳诗歌》《陕西文学六十年作品选.诗歌卷》等。出版个人诗集《花开的声音》。


遇见另一个自己

◎何小玲

总以为永是配角

角落里沉默

屏幕后彷徨

忘了悲喜,失了颜色

舞台上的精灵

人群中的王者

从不曾奢想

那不切实的渴望

就算有一百种书写文字的方式

描写的也只是你的故事

永远成不了自己

终究只是一个局外人

薄冰破裂

天地融合

大千世界

谁主沉浮

讲故事的人

惶恐,无助

是新的起点?还是万劫不复

思索,书写

那个文字的搬运工

孤身一人

再也没有了新鲜的血液

你坐在那里写心事

我站在这里看你

忧伤,惆怅

你就是一个故事

从不曾哭泣

只是活成了你的样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沉沦里沉沦

商洛学院学生  


隔 阂(外一首)

◎郑美明

过多的言谈不能拉进你我的距离

月亮终归是要淡漠在天际之间的

从眼睛里跑到视线无法企及的地方

折磨我的是那频频来去的身影

时时将我提醒,不许我逃避

无关紧要的思念只能加深我的痛苦

明知道秋风正盛    仍然需要亲见叶子

慢慢的剥离    对这个世界一切的记忆

最难放下的自然是曾经拥有过的

不忍割舍的从前,依旧是过往

比等待更为孤独的事大概是没有的

没有目的也没有计划

详细的安排都交给了上天

还有苦难的倾诉

只有它能为我们分担

在风雨里,迷茫中

但它也是第三者

为我们制造未知的恐惧

在迷茫中分崩离析

雾雨黄昏

风那微弱的呼吸总在耳边徜徉

不见了云和太阳

暗蓝的天空是如此宽敞

两行青山托着一溪碧水

载着人影和叶帆去远航

盘曲的公路紧跟着蜿蜒的河流

默默的在静静里哀伤

盈盈的雾徐徐的从谷中升起

飘飘的雨幽幽的在雾里流淌

沾染了,碧柳的秀发

槐树的裙裳

触醒了,不眠的小溪

小憩的荷塘

装扮了,崖间的青苔

路边的落叶

风翻起

转弯处响起一声鸣笛

林中更是静谧

耳边

淅淅沥沥    

又响起

激荡在这黄昏中雾雨的旋律

     

商洛学院学生  


◎姚巧如

她是一棵树

一半沐浴阳光

一半深藏黑暗

一半明媚

一半忧伤

她是一座城

白天熙熙攘攘

夜晚万籁俱寂

一半繁荣

一半寂寥

她是一湾水

一半静躺河床

一半飞洒峭壁

一半温婉

一半张扬

商洛学院学生  


故 乡

◎邝洁霞

有一个地方  无法忘怀  成为多少游子永远的牵挂

有一段回忆  无法抹去  成为心头上的一颗朱砂痣

有一种情怀  无法放开  成为深入灵魂的动人告白

凝望  这是画笔绘不出的美景

和煦的暖日  抚摸着  田野里的秧苗 河岸边的嫩草

轻柔的微风  吹拂着  翡翠色的山岗 胭脂色的花海

春暖花开  纸莺翩翩  落日黄昏 炊烟袅袅

聆听  这是音符谱不成的旋律

莺歌燕语  流水淙淙  传响母亲远方深情的呼唤

深夜犬吠  池塘蛙鸣  伴随婴孩床头动听的歌谣

独属于乡村的乐章  世世代代奏响  唱颂着最淳朴的生活

故乡是一轮明月  宁静而又美丽

故乡是一汪碧潭  深邃而又清澈

故乡是一杯清酒  浅淡而又甘甜

儿时的快乐欢笑  长大的奔波劳碌

隔江千万里  阻不断  对故乡的日夜思念

山高水长  亲人的想念

跨越万水千山  总能触摸心底的悲凉

远走他乡  风雨兼程

无论下一个路口在哪里  故乡都在我的背包中

装载着父母亲殷切的期盼  长情的守望

也许岁月改变了许多东西  可从未冲淡

我们对故乡  深深的眷恋

心中挥之不去的思乡之情  珍藏着最初的纯真与温馨

                                        商洛学院学生  


◎张悦

我在等待破晓的黎明

蝉鸣声在那夜从未停歇

狗也在深夜狂吠

那夜

我未眠

我是打着手电筒

追寻蝴蝶的少年

黑夜是我的眼睛

指引属于我的黎明

第一次

我们都在做着彼此的事

你的眼里放着光芒

我只能黄昏去欣赏

青橘的苦涩

需要味蕾的甜

第一次

我遇见了你

你低着头

路灯下的星河

是枫叶的笑

第一次

看见泛黄的纸片

花白的墙

外面的风

萦绕心房

你婀娜的舞姿

在风中飘荡

你手中的画笔

那是敦煌

第一次

我喝着啤酒也听着歌

那是一盘古老的唱片

我想着留声机的旋转

淡淡的茶香浸入鼻腔

眼神中流露出

你柔发的香

第一次

我看见了你的眼

进了康河的柔波

商洛学院学生  


中国经验的中国式叙写

——论《带灯》及其贾平凹中国式文学叙事

◎ 韩鲁华

  近些年来,创作界与理论界更加深入思考中国化的文学写作问题。这背后隐含的是对于五四以来中国文学写作西化影响的反思与拷问。但是,什么是中国式的写作?怎样建立中国式的写作?这可谓是见仁见智。但在笔者看来,最为关键的应当是对于中国文学艺术思维方式与精神的承续,在此基础上,融汇西方的文化精神等,写出中国所独有的文学艺术味道来。这种味道,不是附着于言表,而是透在骨子里。于此,笔者常常想到日本的川端康成与哥伦比亚的马尔克斯。处于今天的时代,文学创作要完全的回归传统是不可能的,但近百年间一味地匍匐于西方人的屁股后面亦步亦趋地前行,也是最终难以走出自己的路子的。文学的自觉,不仅体现在回归文学本体,而更为重要的,还存在着建构自己本民族独立于其他民族的文学艺术问题。就此而言,中国当代文学似乎还有着进一步发展、完善、提升的空间。

  贾平凹的新作《带灯》在许多方面,在笔者看来毫无疑问是延续着《秦腔》《古炉》的整体艺术思路前行的。但是,这其间的确有着明显的变化。这部作品与此前的《秦腔》《古炉》等在艺术叙写上的变化,主要体现在:一是内在的风骨更为突出,作品的内在质感更强;二是叙述上更加质朴,白描性、直叙性更强;三是于整体艺术建构上,意象性似乎在减弱,细巧的东西也少了,更加沉静、厚实、直白,是一种生活骨架本真式的呈现。而且从这部作品中可以看出,贾平凹试图实现着将中国文学艺术精神打通的探寻。他自言以前倾心于明清,现在对两汉更感兴趣,欲以两汉笔法叙写今天之事,也许将来他还会将目光投向先秦。他的文学创作中两宋元明清的艺术因质影响是明显的。重要的不仅是对于文学笔法的学习,而是从作家文人身上承续其文学艺术精神气质。比如,苏轼的精神气质,在贾平凹身上就有着明显的显现。在拉通中国文学艺术历史的过程中,寻求中国式的文学艺术建构,这一方面,当代作家中许多人都在做着努力。于新世纪,或者再早一点就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国作家便开始了这方面的努力,取得了不容忽视的成就,只是人们并未像今天这样清醒而已。虽然如此,笔者还是认为这一历史使命并未完全完成,并没有从根本上彻底解决。百年来,中国文学一直未能彻底解决确立“我是谁”的问题。西化移植模仿,或者以实用主义的方式,从中外文学中拿来一些东西,貌似古典的、西方的,实际上却给人一种拼帖的感觉,并没有完全地融会贯通。所以,对于传统的承续,更为内在的是,在艺术创造中,融会贯通着中国文学艺术的思维方式和艺术精神,内在骨子里具有一种中国文化艺术的风骨,有一种中国文学艺术的精神神韵。也就是说,至今中国式的当代文学的艺术思维、艺术精神还未完全建立起来,这就是我们今天的作家理论家所应当彻底检视和思考的问题。

  正是从这一方面考虑问题,《带灯》所引发的思考,是中国现代以来文学发展中带有根本性、本质性的问题。而且笔者还有一个感觉,中国现当代文学发展到了一个需要进行历史性总结的时期。这一思考是在莫言获诺奖之前便产生的。有不少作家似乎都在做着这一方面的努力。在中国当代作家中,应当说贾平凹于这一方面的努力,是觉悟的比较早的作家,也是最持久、最具特色、最富有建设意义的作家。当然,贾平凹的文学创作中的种种探索,也是最富有争议的。也许正是他这种不安顺的探索,在别人倾向于西方寻求中国文学的出路,而他却始终如一地坚持将目光专注于中国文学传统,使得他的文学创作打上了非常浓厚的中国本土化的印记。如此说来,有人将他称之为是最中国化的当代作家,是有其道理的。正是基于这样的思考,把这部作品放在建构中国式文学写作的语境下来思考问题,不失为一种解读的视野。

中国的经验

  不论是就作品艺术建构所显现出的特质与追求,还是贾平凹在后记中所做的道白,给予笔者最为强烈的感觉,就是如何建构起中国式的文学写作,以期为世界奉献出中国的经验。于此,笔者想到王春林先生以《“伟大的中国小说”》为题评论《古炉》的文章。这当然是借用了美籍华裔作家哈金的说法。《古炉》是否是一部伟大的小说,自然可以见仁见智,时间最终会给出历史的结论。于此,比这让人更感感兴趣,也更有意味的是,贾平凹所写的《古炉》,确实是一部提供了中国经验的中国小说。以此来审视《带灯》,可能它比《古炉》在提供中国经验方面,表现的更为自觉。或者说,《带灯》是他明确坦承以中国的方式去叙写中国经验的实践。此前,虽然从上世纪80年代他就开始了这方面的探索,但却并未明确说要用中国的文学方式叙写中国经验。

  谈到中国经验的问题,这是一个论域比较复杂也比较宽阔的命题。中国经验的提法,其中一种观点认为,最初源于社会经济领域的“中国模式”,进而引发出中国经验的学术研讨。由此,“近10年来,围绕上述学术转换,已经有诸多学者一再论‘中国经验’及其意义。”在文学研究上究竟何人何时最初论及中国经验问题,笔者未作详细考证,于此自然不敢贸然遐想地做出判断。但是,以中国经验为其论题探讨文学创作的文章,可以说成为近几年文学评说的一个热点话题。像李云雷《如何阐释中国与中国文学》、牛学智《“中国经验”:越来越含混的批评路线》、卓今《本土经验与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世界性》、南帆《经验、理论谱系与新型的可能》、金理《面对“思想”和“中国经验”的呼唤——讨论开给新世纪文学的两剂药方》、张新华《“中国经验”的道德悲剧与文学宿命》等等,还有报纸上的一些短论,如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就有人以《莫言与“中国经验”的讲述》为题,探讨莫言及其中国文学创作。并引用中国作协的贺词道:“莫言的获奖,表明国际文坛对中国当代文学及作家的深切关注,表明中国文学所具有的世界意义。希望中国作家继续勤奋笔耕,奉献更多精品力作,为人类的文化发展做出新的贡献!”而对于当代中国文学创作中国经验的探讨,这似乎还是一个正在进行,需更为深入地探讨下去的话题。

  什么是中国经验。从文学创作而言,它起码包含两方面的内涵。一个是文学创作所要叙写的中国经验,另一个是中国经验如何去叙写。就中国当代文学所要叙写的中国经验而言,从时间维度来说,就有历史经验和现实经验。前者如陈忠实的《白鹿原》、莫言的《檀香刑》等等,就当代的经验而言,像贾平凹的《秦腔》、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等等。换一种视角,有叙写城市经验的如王安忆的《长恨歌》等,而更多的是叙写乡村经验的,如张炜从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的《古船》等一系列作品。当然,如果从思想精神层面上来进行分析有关文学所要叙写的中国经验,那可能可以细分出更多意义层面上的中国经验来。如果就中国经验如何去叙写来看,最为普遍的叙写视域是以西方文化思想价值观念为基本参照系,对于中国所正在进行的历史转型时期的社会、人生、人性、情感,以及历史、文化、经济、政治等经验的叙写。这应当说是中国近现代以来的一个最为普遍、最为基本的叙写视角。我们自然可以说在世界不断交流融汇的历史趋势下,中国的文学叙写无法超于世界文学历史建构之外,我们也可以说,西方的文学叙写确实为中国的现当代文学叙写提供了许多值得学习借鉴的经验,我们更可以说,中国作为人类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中国人的经验自然就是世界经验的有机组成,我们的文学叙写也就自然是世界文学叙写的有机构成。现在的问题是,在世界文学叙写的历史建构境遇中,我们究竟处于怎样的地位。

  实际上这里就涉及到一个中国文学如何叙写中国经验的确认问题。那么,中国当代文学叙写了一个怎样的中国呢?如果从当代文学的历史来看,就其最具特异性的,恐怕首先还是以文学叙事的方式,建构起来一个社会政治意识形态化的社会历史、现实人生的中国。当然这是具有发展性的,即从社会政治意识形态化的中国,到现实人生生活化的中国;从社会政治意识形态一元化的人到世俗生活化多元、个体生活、精神生活、文化历史生活的人的历史建构;从外部社会世界建构到人的内心世界的历史建构。不过当代文学所叙述的这些,则是通过对于人性、人情的煎熬的痛苦描述而呈现出来的。当然其间也有着对于人生尴尬的境遇、人性的血与火的融化,以及社会生存境遇、人之存在的荒谬等等内涵的揭示。

  贾平凹与中国当代文学同步一路走了过来,成为当代文学30年来的一个标本。在把他这30多年来的作品所叙写的现实生活内容做了一个排列,得到了一个过去并未意识到的震撼。那就是贾平凹用自己的笔记录了中国这几十年的历史生活。这使我突然想到了法国作家巴尔扎克。贾平凹文学创作关注社会现实的脉搏,始终与中国的社会现实相律动,他总是非常敏感地带有一定超前性地,用自己的笔触动了我们这个社会不同时期的或敏感或麻木、或脆弱或刚强的神经。他不仅是一种社会历史生活的记录者,更是民族文化精神心理历程的剖析者。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要了解中国改革开放所形成的中国经验,也许读读贾平凹的文学作品,不失为一种具有典型意义的标本。

  如果将贾平凹的文学创作做一个历史性的梳理,就会发现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初始,贾平凹就在做着这方面的努力。从以《商州初录》命名的系列作品开始,仅长篇小说而言,就有《商州》《浮躁》《妊娠》《废都》《白夜》《土门》《高老庄》《怀念狼》《病相报告》《秦腔》《高兴》《古炉》,直至今天的《带灯》,这中间还有数以百计的中短篇小说,以及数百篇散文和诗歌。把这些作品进行整体性的梳理解读,就会发现,贾平凹一直都在叙写着中国式的社会历史、人生状态、生命情感体验、文化精神的中国经验及其经验建构。在不同的年代,贾平凹都有着对于当下性现实生活的文学叙写,这些当下性的文学所叙述的中国现实生活,从今天来看,就成为活态化的历史。历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就是过去时态下现实的当下性建构。就此来说,将贾平凹的文学创作做一个线性的历史连缀,就是一部中国当代社会艺术化、审美化的历史建构。我们这样论说贾平凹及其文学创作,并不具有排他性。因为其他当代作家也在建构者自己文学叙述下的当代中国。

  《带灯》似乎是这种社会历史经验的回望性的总结与现实境遇困惑中的思考的文学叙写。这里看作家本人的一段自述:

“文学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其实是社会出现了困境,是人类出现了困境。这种困境早已出现,只是我们还在封闭的环境里仅仅为着生存挣扎时未能顾及到,而我们的文学也就自愉自慰自乐着。当改革开放国家开始强盛人民开始富裕后,才举头四顾知道了海阔天空,而社会发展出现了瓶颈,改革亟待进一步深化,再看我们的文学是那样的尴尬和无奈。我们差不多学会了一句话:作品要有现代意识。那么现代意识到底是什么呢?对于当下的中国作家又怎么在写作中体现和完成呢?现代意识也就是人类意识,而地球上大多数的人所思所想的是什么,我们应该顺着潮流去才是。……到了今日,我们的文学虽然还在关注着叙写着现实和历史,又怎样才具有现代意识,人类意识呢?我们的眼睛就得朝着人类最先进的方面注目,当然不是说我们同样去写地球面临的毁灭,人类寻找新家园的作品,这恐怕我们也写不好,却能做到的是清醒,正视和解决哪些问题是我们通往人类最先进方面的障碍?比如在民族的性情上、文化上、体制上、政治生态和自然生态环境上,行为习惯上,怎样不再卑怯和暴戾,怎样不再虚妄和阴暗,怎样才真正的公平和富裕,怎样能活得尊严和自在。只有这样做了,这就是我们提供的中国经验,我们的生存和文学也将是远景大光明,对人类和世界文学的贡献也将是特殊的声响和色彩。”

  很显然,贾平凹在这里是将社会发展的历史建构与当代文学发展的历史建构,融汇在一起来谈的。中国的改革走到了一个历史的关键点上,上个世纪80年代的风采已成为历史,今天社会发展处在了一个历史的拐点。就此而言,我们应当对已经走过的30年的历史做一冷静的历史归结。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必须直面今天的现实。就现实来看,中国改革中历史转型的种种矛盾进入到了集中爆发期。作家在这里其实是用一种历史发展的眼光审视当下的社会现实境遇的。《带灯》所叙写的内容,是中国目前最为敏感的社会问题之一:上访。而上访似乎仅是透视社会的一个焦点。从这个焦点辐射出去是整个中国的现实生存状态。他在接受笔者访谈时说:“作品里带灯就说了一句话,基层社会的矛盾就像陈年的蜘蛛网一样,你动哪儿都往下落灰尘。你就不敢动,到哪儿都是事情。综治办或者上访办就成了问题集中营一样,社会问题集中营,它整个都集中到那儿了。”信访办是中国特有的一种体制机构,各类问题在这里都有着反应。它既是一种民情民意民心民事传达的晴雨表,也是缓解社会上下矛盾的一个缓冲地。对于中国式社会经验的表述,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很好的透视视角。有关这一方面的文学叙事,近年就有张育新的《信访办主任》、孟新军《信访干部》、杨志科《信访局长》等长篇小说出版。这些小说多是一种社会问题式的叙事结构,多被当做官场小说进行解读。《带灯》正是通过叙写一个名叫樱花镇的综治办主任带灯及其同事的生活工作,描绘出一幅中国现实生活的图景,揭示了带灯以及她所生存的生活环境在生活、精神、文化、观念、人性、情感、体制等诸多方面的困境,以及对于这种困境的种种突围。这显然不是官场小说的写法,而是当代中国现实生活状态、当代人的现实生存境遇等的叙写。更为重要的是,贾平凹不仅敏感于中国的现实生存境遇,而且是从人类历史建构与人类发展趋向的视域下,来关照当下的中国现实的。也就是说,他是将中国的经验融入人类的经验之中进行叙写的。

中国文学叙事传统的回归

  坦率地讲,中国的文学叙事问题是一个大问题,用一本书的篇幅也未必就能够将其非常全面地阐述的清楚透彻。据笔者有限的阅读所见,20世纪80-90年代,有两部研究中国文学叙事学的论著,在学术界产生了颇大的影响,一部是陈平原先生以其博士论文出版的研究中国现代小说叙事模式转换的论著《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一部是杨义先生撰著出版的《中国叙事学》。近年来有关中国叙事研究的著述显然多了起来,尤其是对于中国古代叙事及其历史传统的梳理研究。

  这里首先涉及到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探讨中国文学叙事的社会时代的文化语境问题。谈到文化语境,学界最普遍的一种表述就是全球化的文化语境。随着冷战时代的结束,特别是高科技的迅猛发展,网络信息时代的到来等等,从建构经济一体化到整个人类文化的一体化或者全球化的建构,似乎成为许多人的一种文化理想的诉求。中国当代文学创作及其研究,在这种文化语境下自然也就融入其中,并且担当了一种不可推脱的历史使命。这里自然有着将中国文学从过去几十年与西方的对立,引向趋同的意愿。比如中国文学走向世界就成为诸多作家与理论家的诉愿。当许多人将中国文学走向世界视为以西方文学来建构中国的当代文学时,自然是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向西方学习借鉴甚至模仿上。即以西方的文化思想和文学艺术为准则,来建构中国当代文学。这几乎可以视为中国文学近百年来发展历史的一种主导趋向。对于西方学习借鉴乃至模仿的文学创作实践热情,远远高于对于本民族文化思想、文学艺术传统传承。纵观中国文学百年发展的历史,特别是近三十年的历史,可以说,西方从古到今,特别是近代以来的文化思想与文学艺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成为当代文学创作思想与艺术极为重要的、不可或缺的资源,甚至是一种兴奋剂,或者中国文学创作发展的原动力。以西方的文化思想和文学艺术方式,来叙写中国的历史与现实生活,而中国的文化思想与文学艺术传统,几乎成为愚昧、落后、保守的代名词。我们这样说,并非排斥对于西方的学习借鉴,而想说明的是,这种学习借鉴不是以西方为体的照搬,而是以中国为体的吸收容纳。于此,我们甚为赞成《学衡》派的吴宓等先生的观点:“论究学术,阐求真理,昌明国粹,融化新知。以中正之眼光,行批评之职事,无偏无堂,不激不随”。这实际上还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思想的衍化。我们翻这些老账,并非要做翻案文章,而是想说明一种非常有意思的现象:今天从文化思想到文学艺术转向从民族传统中寻找出路,似乎是中国文学从五四时期起发展到今天,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由此而想,在全球化的语境下,回归民族本体的文化思想与文学艺术建构,应当说成为当代文学确认自我的一种途径。就近三十年来当代文学创作而言,寻根文学无疑是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实践。但是,今天进行检视,似乎依然是以西方的文化思想来对中国传统的文化思想的批判反思,这是与五四启蒙文学的一种呼应。或者说,是用西方的文化思想手术刀来解剖中国的文化心理及其现实表现状态。但不管怎么说,寻根文学在当代文学创作艺术思想、思维方式上历史性转换——从社会意识形态视域转向文化思想视域,从倾心于对于西方文学艺术的模仿到对于中国文学艺术的吸纳传承上的意义,则是必须给予充分的肯定。

  更为重要的是,在全球化的语境下,于中西比照中来确立中国文学艺术的身份,建构独立的中国文学艺术。不论是受到马尔克斯、福克纳等的影响或者启发,或者真正醒悟到中国传统文学艺术的独立形态建构的魅力,总之是从中国古典文化思想与文学艺术传统中寻思想与艺术营养,成为上世纪80年代后当代文学创作上一种发展的基本历史趋向。就此,当代作家我们可以列出一个长长的名单,比如莫言、张炜、陈忠实、王安忆、刘震云等等,贾平凹自然也在其中。比较而言,就对于中国文化思想与文学艺术的浸染,以及在探寻建构当代文学中国式文学叙事,也许贾平凹更具有其典型意义。

  贾平凹对于中国式文学叙事的回归,是从中西比较中开始的。而进行中西比较的第一件事,就是阅读了大量的中外文学作品。我们虽然无法确切统计他阅读的书目,但是,从他的一些谈论创作的文章中可以了解到,就中国而言,古代的他读了司马迁、陶渊明、韩愈、李白、白居易、柳宗元、李商隐、苏轼、曹雪芹、蒲松龄等,以及《诗品》《闲情偶语》等文论著作。现代文学有鲁迅、周作人、郁达夫、冯文炳、沈从文、孙犁等。外国的有川端康成、福克纳、泰戈尔、马尔克斯等等。在这种比较阅读中,贾平凹得到了新的感悟,也更坚定了他的文学信念。除此之外,他还阅读了中国与西方的哲学、文化学等方面的著作。他此时对于中外哲学、文化等理论著作自然不能说真正吃透了原著,也谈不出一条二条的理论,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也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他从中得到了不少启示。特别是中国古代的文学艺术、哲学思想对他有着非常大的启发作用。

  因此,中国文学的出路,最终还在于自己民族的土壤上,从中国古典文学艺术中吸取营养。1982年他对于川端康成的一段评介的话,是意味深长的。他说:“没有民族特色的文学是站不起的文学,没有相通于世界的思想意识的文学同样是站不起的文学。用民族传统的美表现现代人的意识、心境、认识世界的见解,所以,川端康成成功了”。同年,他在为《当代文艺思潮》写的一篇文章中,又说了这样的话:“以中国传统的文学表现方法,真实地表达现代中国人的生活和情绪,这是我创作追求的东西”。 此后,他多次谈过类似的话。在此,贾平凹比后来以韩少功等为代表的“寻根派”较早的意识到了继承文学传统的意义,但是,他绝对不是对于中国文学传统的完全回归,而是从中吸取营养,寻求中国与西方、传统与现代的一种契合点,走出一条现代的民族文学发展的道路。

  文学在最高境界之上是相同的,不同的是追求这最高境界的方式、路径各不相同。对于中国来说,重要的不是学习西方的方式,而是探求其文学的最高境界,吸取其思想营养,并将其与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国的现实相结合,即取其精神而弃其形式。不仅如此,贾平凹文学叙事对于中国传统的回归,还来源于他对诗、书、画等文学艺术的感悟。他在对中国文学艺术进行综合考察中,醒悟到,中国文学艺术的传统是表现的艺术,重在精神的表现,而不在于形式的刻绘。在于整体的把握,而不在于细致的精描;在于意境的创造,而不在于场景的再现;在于空灵的追求,而不在于细腻的叙说,等等。这些都使他的文学叙事发生着变化。他一方面致力于整体把握,即中国文化及其心理结构,中国表现艺术的整体美,另一方面他则有意无意地在作品中塑造富有象征意味的意象。由此来审视贾平凹自《废都》之后的文学创作,就不难理解其在文学叙事上所表现出的极富中国文学叙事情致与韵味意趣了。

  因此,只有将《带灯》这部新作,放在中国文学当代史,最少是放在贾平凹整个文学创作的历史中加以考察,方能更清楚地看出它的文学史的价值来。如果从贾平凹的文学创作历史角度来看,正如前文所提到的,《带灯》无疑仍然沿着《废都》之后的文学叙事思路前行的,而且表现出更为强烈的从中国文学传统中汲取叙事智慧的愿望。就其更具叙事整体艺术建构而言,我们认为是意象叙事,这可以视为贾平凹文学叙事艺术建构的一个总纲,一切都被蕴含在意象叙事整体建构之中。就具体作品的叙事意象建构来看,则是以一个整体意象,去统领许多具体意象。这就犹如一座房子,在这座房子中有许多具体的柱子、檩条、大梁,以及各种部件和房内的摆设,这些具体的意象既具有其结构的独立叙事功能,又是与作品整体意象叙事建构相融汇的,构成了一种意象的群落。在此需要简略说明一句,贾平凹的这种意象叙事建构,绝对不是西方式的,或者说,他并非从西方现代主义,尤其是意象主义那里移植过来的,而是对中国古代文化思想、文学艺术传统中承续而来的。比如,《易经》《庄子》,以及许多文学、绘画等,就成为贾平凹意象叙事艺术建构的根源。《带灯》在整体艺术建构上,依然是一种意象式的叙事结构。即以一种整体意象来统领《带灯》的叙事建构。一般而言,贾平凹常常是以作品的名字作为一种整体性意象,比如《废都》《秦腔》《古炉》等。在贾平凹的长篇作品中,极少用人名字作为作品名,在笔者的印象中,只有少数中短篇如《天狗》《五魁》等。如果这部作品用“樱镇”作为名字也未尝不可。作品三部的题目分别为:上部“山野”,中部“星座”,下部“幽灵”。而其手稿则是:上部“樱镇”,中部“带灯”,下部“樱镇”。这种变化,可以看出贾平凹在整体艺术构思上,更为突出作品叙事意象的象征性、隐喻性,增大了带灯这个人物作为整体叙事意象的结构性统领功能与叙事蕴含的象征意味。

中国文学的叙事传统:民间与文人

  贾平凹在《带灯》的后记中,说了这么一段话:

“《秦腔》《古炉》是那一种写法,《带灯》我却不能再那样写了,《带灯》是不适那种写法,我也得变变,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那怎么写呢?其实我总有一种感觉,就是你写的时间长了,又淫浸其中,你总能寻到一种适合于你要写的内容的写法,如冬天必然寻到棉衣毛裤,夏天必然寻到短裤体恤,你的笔是握在自己手里,却老觉得有什么力量在掌握了你的脉搏。几十年以来,我喜欢着明清以至三十年代的文学语言,它清新、灵动、疏淡、幽默、有韵致。我模仿着,借鉴着,后来似乎也有些像模像样了。而到了这般年纪,心性变了,却兴趣了中国两汉时期那种史的文章的风格,它没有那么多的灵动和慰藉、委婉和华丽,但它沉而不糜,厚而简约,用意直白,下笔肯定,以真准震撼,以尖锐敲击。何况我是陕西南部人,生我养我的地方居秦头楚尾,我的品种里有柔的成分,有秀的基因,而我长期以来爱好着明清的文字,不免有些轻轻佻佻油油滑滑的一种玩的迹象出来,这令我真的警觉,我得有意地学学两汉品格了,使自己向海风山骨靠近。”

  《带灯》中贾平凹在文学叙事上的确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依然在中国文学叙事的传统之中,所不同的是更加富有质地,体现出他自己所言的“海风山骨”审美特质。不仅如此,这部作品比起《古炉》,特别是《秦腔》要好读多了,也许,正是这种更富质地的文学叙事,使得依然的生活叙事中所潜藏的血性骨脉,给予了人们更多的阅读激情。当然,从叙事整体结构来看,它是由两大板块构成的。一个是现实生活故事,即带灯为叙事人物的工作生活故事。另一个是带灯写给元天亮的信,是带灯的内心情感精神的展露,这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同时又是与现实故事叙事相呼应、相映照的。这两种叙事融为一个整体性的叙事结构。贾平凹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创作的《商州》,也是两个板块构成的两种叙事相映照的结构。但是又有所不同,《商州》中关于商州历史文化的叙事,带有更强烈的理性色彩,是以商州历史文化背景,来映照现实生活中的人和事的叙述。或者说,它是用商州的历史文化来诠释现实生活、人的生存状态,以及人物的文化心理结构状态。而《带灯》中带灯写给元天亮的信,则是更具情感色彩。这是一种对于现实故事的内在心理情感的昭示,但是,叙写的很恰贴,是浑然一体的,显得就很圆润。这样的叙事结构,从创作而言,与作家收到一位乡干部的短信有关。但是,作为作品的叙事结构,作家在叙述带灯写给元天亮的信时,自然有着更深入的思考。但这绝对不是书信体小说的叙事结构。

  说到中国文学叙事艺术传统问题,这正如有理论者所言,“中国文学和文化在治乱迭见、华夷交往而交融的大一统局面中,绵延不断地独立发展了数千年,从而形成了世界上任何一种力量都难以摧毁之、抹煞之独特的文化实体,包括它的丰富的智慧、悠久的历史以及独特的思维方式和语言方式,并由此创造和积累了无比灿烂辉煌的文化和文学。”也就是说,在中国这块特异的土地上,在中国的社会历史结构过程中,便形成了中国的文化思想,中国的文学艺术传统。这种传统之中,蕴含着中国人的智慧,形成了其独特的文学艺术思维方式,独特的艺术文化精神。但是,我们还应当看到,中国文学艺术叙事传统的形成,其因素是比这还要多,还要复杂。

  中国文学艺术的叙事传统,从地域角度来说,总体可以分为南北两大系统。不仅古代的文学创作,大体以秦岭长江为分水,就是今天的作家叙事,南北的叙事风格,其差异性还是非常明显的。正如唐初李延寿在《北史·文苑传序》中说道:“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梁启超先生曾著有《中国地理大势论》,也有着精彩的表述:“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吴越多放诞纤丽之文,自古然矣。……长城饮马,河梁携手,北人之风概也;江南草长,洞庭始波,南人之情怀也。散文之长江大河一泻千里者,北人为优;骈文之镂云刻月善移我情者,南人为优。”这也与诸多论家所谈到的诗经传统与楚辞传统的论说,有着异曲同工之意。这是从叙写风格上所言的。而这叙写风格的背后,还隐含着人的文化思想特性。因为,文化思想这方面的特质也很明显,“孔墨之在北,老庄之在南,商韩之在西,管邹之在东,或重实行,或毗理想,或主峻刻,或崇虚无,其现象与地理一一相应。”从这些创作实际来看,我们可以说,中国的叙事传统,于整体上分为南北风格差异明显的两大传统。就此来看贾平凹的文学叙事风格及其文化特性,便不难理解多柔、秀之中,则又融汇着苍茫而富质地的气质了。贾平凹在这部《带灯》要“沉而不糜,厚而简约,用意直白,下笔肯定,以真准震撼,以尖锐敲击。”其实,他所处的商州,是中国南北的交叉地带,本身就融汇着南北文化,在他的身上也就融汇了柔和清秀与沉厚尚实的叙写因质。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认为贾平凹的《带灯》所具有的刚柔相济的叙事风格,并不能仅仅归结于作家所说的学习两汉的叙事,还有着他从文化性格角度所兼具的南北文学叙事传统的吸纳融汇。

  在此我们还想从另外一个角度来归结中国文学叙事传统。就其叙写笔法来看,又有着史传笔法与诗骚笔法。就其发展历史而言,史传与诗骚传统,是一样的历史悠久,均是肇启于古远,形成于春秋战国时代。这是与中华民族文化思想的发展成熟相一致的。就其叙事而言,史传的叙写是实述式,或者说更注重于对于生活与人物的更为客观的描述,更突出对于现实生活的呈现。而诗骚传统,则更接近于史实的建构,更为突出对于人的精神情感的艺术表现,更注重主体精神的叙写。当然,如果将“诗”与“骚”在进行更为深入的解析,它们之间差异性还是很明显的。就其叙事内涵而言,“诗”往往直逼社会人生,而“骚”则更注重人精神心灵。“诗”更突出直述,更具有质朴敦厚的特征,其灵性显然往往被遮蔽了,而“骚”则更富有诡异幻化的特征,而质实的东西也受到了一定的遮蔽。就此而言,贾平凹的文学叙写,主要承续的是诗骚传统。记得贾平凹曾经说过,他在文学叙事上是“以实写虚”。如果将诗与骚进行比照,可以说“诗”是以质实敦厚为主调,而骚则是以诡异空灵为主调。贾平凹的文学叙事便是于诡异空灵中融汇着质实敦厚。这种叙写追求,在他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做了不断的探索与发展。作品中的质地感的强化,其实在《土门》中便已显现的非常明显。特别是《古炉》,史传的笔法因质已经更加突出了。这里我们说一种现象。在《古炉》和《带灯》中都有着宏阔场景的叙写,最为典型的便是,前者对于武斗场景的叙写,后者是元薛两家的械斗,其描绘都是非常精彩的。这使人极易联想到《水浒传》《三国演义》中战斗场景的叙写。于此,我们自然不是仅仅从宏大的场景角度来谈问题的,而是从总括性的叙写中,所透露出的刚毅质感方面看问题。在这里叙写是非常简洁明快的,没有拖泥带水,而且叙述质朴直白,几乎没有任何修饰,采取的是一种直取内里的方法,一个个人物活脱脱呈现在人们的面前。

  其中,中国的叙事还有两种传统,一个是文人传统,一个是民间传统。这在文学史著述中也有类似的表述。自陈思和提出民间问题后,尤其这几年对于文学创作中的民间艺术素养的汲取与发展,成为一个极为重要的视域。这里笔者忽然想到《诗经》的编排分类为风雅颂。其间是否就隐含着民间、文人(知识分子)与庙堂的不同叙事建构呢?在知识分子没有完全分化出来时,可能只存在庙堂与民间,而在春秋战国时期,应当说中国的文人(知识分子)已经具备了独立精神存在,虽然所谓的百家争鸣中,表现出十分明显的与官方合作的诉求意愿,但其独立性的文化人格还是建构起来了。所以说,中国的文人(知识分子)在几千年的历史建构中,形成了自己的精神风貌。特别是魏晋与宋代,在中国文人的精神与文学艺术的叙事建构中,表现出特有的精神历史价值。当然,就当代作家的具体创作来说,比如贾平凹,还有莫言、张炜、刘震云等等,就是余华在笔者看来,他的所谓的先锋写作实验意义大于艺术创造意义,真正体现其深入思考的是《活着》等作品。作家可能对于文人与民间这两方面的文学艺术思维与精神都有所吸取。相比较而言,贾平凹似乎更具中国传统文人的文学艺术精神,他的文学创作,从语言表述到艺术精神以及艺术思维等,与中国文人更为接近。说贾平凹的文学创作是最具中国化的,也是从这一方面来定位可能更为恰贴些。

  在与贾平凹进行访谈时,笔者曾就其文化精神艺术气质询问,认为他更具中国传统文人的精神气质,他做了如下回答:

“严格讲,自己还是传统文人那种习气东西多一些,爱好、气质,这种应该是的。因为纯民间的东西它是另一种形态。相比较来说,这话是怎么个说法,纯民间也很有意思,它里边好像是另一种。”

“拿我这生活里边来看,你比如说,书画、收藏这方面它完全走的是中国传统文化人有的那种习气,他那种习气,他看问题,他写作趣味,他肯定就带到他的作品里边去了,他那种趣味性、他那种审美,他必然带进去。民间有些东西是精彩的,民间文化它没有这些东西,它有它的新鲜感,或者它的简单化,或者它的就事论事性的一些东西,它不玩那个味儿,不玩那个味道。”

  的确如此,贾平凹的文学创作,非常注重作品的趣味性、神韵性、意味性、情趣性等的表达。这些,我们不能不说,他更多是对于中国古典文学的体悟,对于中国传统文人文化精神性格气质的承续。所以说,“他把中国文学悟得恨透,不立流派而自成一家,以海的博大接纳外来的手法和技巧,所以我们看到的是鲜明的中国气派和中国味道。”而这个气派应当说是中国文人的文学气派,这个中国的味道,也是中国文人传统的味道。

  这里也有必要从中国文学史的角度,来谈谈中国文学传统问题。正如人类社会总是处于历史的建构之中,它是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同时,它又具有着一定的静态的历史建构。也许正因为如此,不同的历史时代,其文学艺术所表现出来的特征自然是具有差异性的。人们习惯说先秦的诸子散文,汉代的大赋,唐诗宋词元杂剧明清小说,虽然这样说不免有失片面性,实际上就是从最具代表性的文体方面,对于不同时代文学传统的一种表述。正如鲁迅先生身上具有明显的魏晋文人文化精神风度一样,在贾平凹的文学创作中,体现着宋代文人及其诗文和明清文人及其小说的文化艺术精神。这一方面正如前文所引作家本人所言,在此就不多赘述了。不过,从贾平凹零散地谈到他的阅读情况来看,不同时期其阅读有所侧重,于文学叙事上的吸纳也有所侧重。如果将他的阅读进行一个线性梳理,就会发现,不论是从现代到古代,还是从古代到现代,他的阅读与他的文学叙事二者之间建立起一种同一性状态。这里还必须说,他似乎是把中国古代文学拉通了去逐步阅读。在他说着兴趣了两汉的当下,其实他又在阅读《山海经》,这中间不正透露出一种上溯的信息吗?

  如果从文化思想精神角度来说,贾平凹的文学叙事表现出更为明显的道家文化艺术精神。于此,笔者是赞同台湾学者徐复观先生的观点的,最具中国艺术精神的是道家,尤其是庄子。中国本土所产生的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对于中国人特别是文人的文化人格与精神建构,具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出则兼济天下,入则独善其身,就是最为通常的一种儒道两家思想精神在人身上的体现。从另一种角度看,儒家是一种社会人生伦理哲学,它往往告诉人们如何处世,而道家则是一种主体精神哲学,故此它更多在阐发其道的过程中,实际上是在告诉人如何追求精神上的自由自在。贾平凹就其文化精神来说,自然并非仅仅吸收中国一家的文化精神。但是,在他的身上则表现出更多的道家文化思想精神。他与道家的文化精神有着更为内在的相通。故此也就更易走向艺术精神表现性创作。孙见喜说贾平凹具有“道家的风骨”,此话是不虚妄的。正因为如此,贾平凹的文学叙写,常常自然而然地流动着一种气韵,蕴含着一种神韵,通透这一种空灵。

中国式文学叙事艺术思维

  行文于此,就不得不探讨一下贾平凹文学叙事的艺术思维问题。笔者有个固执的观念,以为中国的文化思想的思维方式,是与西方的思维方式不同的。这种不同就在于西方从古到今思想家特别是哲学家,基本上都是从事自然科学研究出身,其思维是建立在数理分析的逻辑基础之上,表现出明显的实证分析与数理逻辑的特征。而中国则不同,中国的思想家特别是哲学家基本属于人文社科出身。中国的思想文化特别是哲学思想,就其思维方式而言,是一种意象思维,具有明显的感悟性、流观性、象征性、天人感应与天人合一性等特征。

  中国的文学叙事思维,自然是中国文化思想孕育出来的。从总体上来看,表现出整体性、感悟性、散点透视性等特点,而这些又总括于意象思维模态之中,具有象征性、模糊性、多义性。有关中国文化与文学叙事艺术思维的形成,有许多研究者做出了自己的阐释。比如杨义先生认为,“中国人的时空观念重视整体性,西方人的时间观念重视分析性。”“家常日用的事物中隐含着一个民族的‘第一关注’,及其文化在漫长的独立发展中沉积下来的一整套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深刻地影响了一个民族的长短互见、优劣混杂的文化性格。”正因为如此,从文学叙事艺术萌发起源上,中国的文学叙事就与西方的文学叙事,表现出差异性来,比如,“西方神话是故事性的,英雄(或神人)传奇性的,而中国神话则是片段性的,非故事性和多义性的。”这些不仅体现着中国文学叙事的特性,更体现出中国文学式的思维方式的独特建构。

  在贾平凹有关自己文学创作的言论中,有两篇文章具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一篇是80年代初的《“卧虎”说》,一篇是80年代后期的《浮躁·序言之二》。《“卧虎”说》可以堪称是贾平凹早期一篇比较明确的创作理论宣言。他提出了“重精神、重情感、重整体、重气韵,具体而单一,抽象而丰富,”“以中国传统的美的表现方式,真实地表达现代中国人的生活和情绪。”于此,他所谈论的内容,实际不仅总结了中国文学创作的基本特征,亦蕴含了中国文学叙事思维方式及其特征。他在《浮躁·序言之二》中明确提出,“中西的文化深层结构都在发生着各自的裂变,怎样写这个令人振奋又令人痛苦的过程,我觉得这其中极有魅力,尤其作为中国的作家怎样把握自己民族文化的裂变,又如何在形式上不以西方人的那种焦点透视法而运用中国画的散点透视法来进行,那将是多有趣的实验。”因此,他认为“艺术家最高的目标在于表现他对于人间宇宙的感应,发觉最动人的情趣,在存在之上建构他的意象世界。”这可以说是贾平凹真正确立自己文学创作艺术目标的理论阐释,从文学叙事思维上来看,他强调散点透视和天人感应,于整体叙事艺术建构上,创造自己的意象世界,亦即文学叙事整体思维建构上的意象思维方式。可以说,贾平凹在体悟到中国文学叙事的艺术思维方式和表现精神之后,便逐渐形成自己的文学创作个性,走出了一条极具中国特色的文学创作路子。这种意象创构于80年代中后期形成之后,此后的《废都》等作品,在整体艺术建构上,基本上是明确地沿着意象创作的路子,一直走到今天的。当然,从贾平凹的创作实际来看,他的每部长篇小说都有着具体的艺术思考,比如《白夜》更强调日常生活自然而然的叙述,认为“小说是一种说话,说一段故事,”作家“其实都是企图着新的说法。”他所追求的是,“说平平常常的生活事,”因为“生活本身就是故事,故事里有它本身的技巧。”这似乎回避了意象叙事的建构,其实不然,从作品名字《白夜》,到作品中许多叙事事像、物象,包括人物等等,依然是构成了一系列的意象叙事结构。《秦腔》最为被人们所关注的就是,叙写了人们的“那些生老离死,吃喝拉撒睡”,“一堆鸡零狗碎的泼烦日子。”而“秦腔”作为乡土文化的一种象征,一种隐喻,依然是蕴含作品整体叙事建构的意蕴,构成了作品叙事的整体意象。从文学叙事思维方式来说,依然是意象思维模式整体构架下,表现出整体性、混沌性与体悟性特征。

  由此可见,贾平凹的文学叙事思维,于整体上来说,是一种意象思维模态建构。这种整体意象叙事建构,不仅追求其象征性、隐喻性等,而且在叙事把握上特别强调整体性、流观性、模糊性、散点透视性等等。这也就是说,贾平凹的文学叙事,一方面追求作品的这种整体意象艺术建构,非常重视叙事结构的整体性、茫然性、意象性。在这里,也就表现出他意象叙事思维的另外一个突出特点,那就是整体性把握。这种整体性艺术思维,给他文学创作的具体叙事,带来了一种新的变化,同时也使得其叙事与其意象建构更为浑然一体。这正如他所说,“对于整体的,浑然的,元气淋漓而又鲜活的追求使我越来越失却了往昔的优美、清新和形式上的华丽”。“没有扎眼的结构又没有华丽的技巧,丧失了往日的秀丽和清晰,无序而来,苍茫而去,汤汤水水又黏黏糊糊”,“尽量原生态地写出生活的流动,行文越实越好,但整体上却极力去张扬我的意象。”于此还体现着贾平凹文学叙事艺术思维上另外一个基本特性,那就是“以实写虚,体无证有,”追求的是“形而上与形而下”的融合。这里实际上是与中国文学艺术中“仰观”“俯察”式思维方式于本质上相一致的。

  在具体叙述的过程中,他既有主导的一种叙述的视角,还经常采用多视角叙述、散点透视。多视角散点化的叙事,在《秦腔》《古炉》,还有这部《带灯》中,表现的依然是非常突出的。笔者曾将这种叙事归结为生活漫流式叙事,其间就包含着多视角、散点化的意思。《带灯》的叙事,自然是以带灯这一主要叙事人物为基本视角的,但是,进入具体叙事之后,我们发现,作品的叙述往往带有极强散点性。比如带灯与她那老伙计的故事,可以说是天女散花试,虽然有着一种整体性的叙事建构,但又是同过不同的老伙计,透视着不同的生活情态。贾平凹文学叙事思维上的这一启悟,应当是源自于绘画中得到一些感悟。西方的油画是焦点透视,中国的写意画它是散点透视,最典型的就是《清明上河图》。如果把《清明上河图》与西方的优化加以对照,就会显现的更为清楚明了。《清明上河图》几乎没有一个聚焦点,它是从上下左右前后不同的视角进行透视的。当然,也不能说贾平凹仅仅从绘画或者《清明上河图》中得到启悟,他可能往往是他在吸收的过程中记录了自己的感悟、一些体会,同时他把古典的、历史的,不同门类的文化艺术思维,甚至包括西方的一些艺术思维精神,融汇在一起,形成了他文学叙事的艺术思维方式。也就是说中国古代文学艺术精神上、艺术方式上这些东西他吸收的不是一点,他可能这方面的有,那方面的有,比如诗词、绘画,还有雕刻等等。他就谈到受到古画像石的启示。他还谈过西方现代派的绘画,谈过西方的现代建筑,这些现代派的绘画、建筑,比如毕加索、梵高的表现的、象征的、印象的绘画。他是将这些与他所体悟到的中国古典艺术思维融为一体,形成了其文学艺术思维方式,进而体现在他的作品叙事方式的建构上。

  我们还应当看到,作家的文学叙事思维方式中,依然蕴含着作家的情感方式、心理结构方式、认知方式等。贾平凹曾经说自己是农民,骨子里融汇的是农民的血脉。当然,他也受到了现代文化的浸染,具有着一定的现代文化思想意识。但问题在于,我们解读贾平凹的文学叙事,发现一旦与中国的传统文化,特别是乡土文化相连接,就会放射出熠熠光彩。甚至我们觉得,贾平凹的文学叙事思维建构中,的确融汇着更多的中国人所固有的情感方式、心理结构方式和认知方式。我们说贾平凹的文学叙事具有着中国的味道,恐怕于此亦有着内在的密切联系。

  贾平凹在上世纪大概是80年代末,曾经谈到文学的时代精神问题。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时代精神是一种“气”,一种“势”,亦即社会心态与社会历史发展的趋势。而且,这种“气”与“势”并非外在于事物的形式,而是内在于人们的精神情感,内在于社会现实的机理建构之中。就文学创作而言,作家的精神情感,艺术思维之中,有意无意或隐或现之间,便体现出社会时代的精神特征来。贾平凹看到汉代茂陵前的石雕卧虎,所阐发的有关文学艺术精神,其实正是对于汉代文化精神的一种认知。也就是说,汉代的雕塑所表现出来的特征,那种粗犷的、茫然的、几笔勾勒出来的那种苍茫而苍劲的塑像,是和汉代的整个国家民族文化精神气质是相通的。但是到了明清之后,其雕塑非常精细,比如清代的鼻烟壶,在鼻烟壶里面画出千姿百态的图画来。又如有篇《核舟记》,文章叙写了在一个桃核上,刻了一个舟,那是如此的精细。但就是缺乏汉代的那种大气大势。这是民族精神衰落的表现。从某种意义上讲,贾平凹的文学叙事思维,也是一种感时应世的思维方式。贾平凹在《带灯》中学习借鉴两汉笔法,是不是这也是他对于这个时代的一种感应呢?汉代具有代表性的文体,是汉大赋和《史记》。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们感到问题似乎要更为复杂。

  叙事自然离不开时间与空间,作家叙事模态或者叙事方式的建构,自然是以时空为其基本的要素。就客观的时间而言,它是一个发展的过程,一般用过去、现在与未来三维来表示。从文学叙事的时间来说,又有着叙述对象的时间,亦即故事建构叙事的时间,而作家的创作也是在具体的时间中完成的,故此作家的具体写作时间亦应成为文学叙事所应关注的范畴。这样,故事发生发展的时间与作家的写作时间,就构成文学叙事的基本时间。如果我们换一种思维考虑问题,应当说,文学叙事所涉及到的时间,包含客观的事件时间,作家写作的时间,还有人们的心理时间。空间亦是如此,客观世界的空间,故事的空间,还有作家的心理空间等。就文学叙事而言,我们更为关注的是作家在进行文学叙事时,对于时间与空间的把握与感知体验。因为作家把握与感知体验时间与空间的思维方式与状态,直接影响着作品艺术叙事的时空建构。也就是作家从什么视域去建构自己文学叙事的时空模态。

  中国对于时间与空间的把握感知,自然是与其文化思维紧密相连接的。这就是感时应物的茫然混沌的整体性。孔子所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也许孔子的这种对于时间的感知与表述,正能够体现中国古代对于时间把握的思维特征。 第一,对于时间流动过程的整体性把握体验,它是浑然茫然等;第二,将自然与人的生命紧密融合,将自然地河水流逝,喻为生命的流逝,二者合二为一,构成时间的整体观念;第三,感悟顿悟性,亦即对于时间的把握,不是出于理性的分析,而是源于生命的体悟;第四,实际上它还包含着一种模糊性。正因为它不是分析,而是体悟,这中间就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模糊地带,而这也许正是文学叙事在时间上更具有内在张力的地方。

  由此我们来审视贾平凹文学创作叙事时间上的思维特点,可以说上述这些都有着体现。《废都》的叙事时间是最为难以把握的。难以把握的不是叙事节点的具体时间,而是整体叙事时间的模糊性,消解着时间的确定性。作品开头第一句话“一千九百八十年间”,虽然交代了时代,但是具体的年月日则是模糊不清的。《废都》采用的叙事时间是一种不确定的像“一日”、“一个月后”、“下午”、“饭后”等等时间概念,这就大大消解了时间的精确性和确定性。《秦腔》的叙事时间亦表现出这样的特点。《古炉》于整体叙事时间结构上,采用的是春夏秋冬。一方面这里的时间似乎非常的确定,但实际上则是极为模糊的不清的。与其说是一种具体时间的叙事,不如说是一种以季节为时间区段的叙事。《带灯》的叙事,从时间上来看,一年四季的变化融入整体故事叙述的建构之中,亦有大的社会时代,比如从元老海阻止高速公路通过樱花镇到大工厂的建立。这告诉人们一个时代的时间区段。从作品中可以推测到,大概叙述了带灯到樱镇这几年的生活历程。但是,究竟是几年,我们确实无法作出准确判断的。正是在这种模糊性的时间叙述中,给了人们一种却十分清晰的时代。

  有人讲历史都是当代史,这是从历史建构叙述角度看问题的。历史是当代人所叙写的历史,自然是从当代的视域来关照历史的,必然带有当代的文化思想时代精神的烙印。其实,我们对于时间的认知,也是从现在开始的。现在的时间扭结着历史和未来。就文学叙事时间来说,也是以现在为其基本时间叙事的节点的。由此我们深入探究时间的存在价值和意义。如果说时间是人存在的一种价值方式的话,那么,时间的展示就成为人存在价值意义的一种基本的历史建构。故此,人的存在价值首先应当于现在中体现出来。海德格尔曾言,“此在以如下方式存在:它以存在者的方式领会着存在这样的东西。确立了这一联系,我们就应该指出:在未经明言地领会着和解释着存在这样的东西之际,此在所由出发之领域就是时间。”故此“我们须得源源始始地解说时间性之为领会着存在的此在的存在,并从这一时间性出发解说时间之为存在之领悟的境域。”于此我们对海德格尔的论说进行一点有意的误读,不仅将此在理解为人之存在的一种方式,而且还理解为现在的存在方式。现在的存在是人时间存在的一个主要的切入点。因而,文学叙事的时间建构,也就首先是一种此时的时间建构。《带灯》的叙事时间毫无疑问是以此时为其基本叙事建构的,叙述的是我们正在进行着的现实。从文学叙事思维方式角度看,关注当下性始终是贾平凹文学创作的一个基本的特征。

  建构自己的文学叙事空间区域,这似乎成为当代作家进行文学叙事上的一个共同的趋向。比如莫言的山东高密东北乡,刘震云的故乡系列,阎连科的耙耧山脉等。贾平凹建构自己的叙事地域是从商州系列作品真正开始的。可以说,他主要的文学作品,所叙写的都是商州,商州便成为他文学叙事的基本地域对象。商州作为贾平凹文学中所创造出来的叙事空间,从自然地理上看,它是秦岭中的一个山清水秀的盆地,连接着中国的南北。就人文地理角度来说,它是陕西的一个地市级的区划,是中国南北文化的一个交汇地区。从《满月儿》等一直到《带灯》,贾平凹叙写了商州当代的社会历史生活。位于秦岭中的商州就犹如一座丰富的矿藏,为贾平凹提供好了丰富的文学叙事资源,也成为贾平凹文学叙事叱咤风云的广袤无限的天地,使他创造出一个文学叙事意义上的艺术世界。对于《带灯》中的樱镇,作家是这样叙述的:

“樱镇是秦岭里的一个小盆地,和华阳坪隔着莽山,不是一个县,但樱镇一直有人在大矿区打工。”

  正如樱镇是秦岭山地中的一个小镇一样,在贾平凹的笔下,他并非叙写同一名称的村镇,比如《浮躁》是两岔镇,《高老庄》是高老庄,《怀念狼》是景阳老城,《秦腔》是清风街,《古炉》是古炉村。这些名称各异,但是从其地理特征上来看,它们又似乎是同一地域风貌。比如在《浮躁》中,“州河流至两岔镇,两岸多山,山曲水亦曲,曲到极处,便窝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盆地。”或者说,构成贾平凹笔下的具体叙事村镇,其地理风貌上,都是周围环山的小盆地,有一条河流流过。这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贾平凹文学叙事所创造的村镇,都是以他的故乡棣花镇为模本的。这一点贾平凹在其《秦腔·后记》中做了表白:“我的故乡是棣花街,我的故事是清风街,棣花街是月,清风街是水中月,棣花街是花,清风街是镜里花。”

  贾平凹对于村镇形状体貌周边环境等的叙述,极少做静止的大篇幅叙写,而多半是于故事的叙说中,自然而然地带出几笔。这一方面与沈从文极为相似。这样的叙事在其思维方式上,是否也是一种流观式的叙事思维呢?于此,我们想到中国古代小说中,常常采用某某人到了某地见到一处特殊的地方的叙事方式。比如《西游记》唐僧师徒正行走间,突然出现一座山或者一个城镇。《水浒传》中像武松行至景阳冈等等。但这期间又有着变化,那就是中国传统小说对于自然景观灯叙述,在以凸显的笔法说出之后,往往要做一番静止的描绘。但是,贾平凹则不是,他采用的是于叙事中,顺其自然地叙出,仅仅是寥寥数笔一点,又将笔转向故事的叙述。这确实没有山是奇山庄是奇庄,必然要有奇异故事的奇异之感,但却给人以更为融合自然的叙事美感。

  作者简介:韩鲁华,男,山东鄄城人。文学评论家,西北大学“贾平凹研究中心”(中国文艺家评论基地)特聘教授。现为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文学院教授、当代文学研究中心主任、博导;兼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陕西省文学阅评专家组成员、陕西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评委、陕西省社科联重大项目评审专家、柳青文学奖评委等。已出版《精神的映象——贾平凹文学创作论》《贾平凹、韩鲁华文学对话录》,主编《<秦腔>大评》《<高兴>大评》等。在《当代作家评论》《小说评论》《当代文坛》等核心期刊发表论文数百篇;主持国家项目1项、教育厅项目1项、陕西省社科基金项目多项。


商洛花鼓戏的文化人类学阐释

◎ 张文诺

  商洛花鼓戏是商洛地区的一种民间小戏,它是两湖花鼓戏与商洛民间艺术相融合而形成的一种民间小戏,它与两湖花鼓戏具有明显的历史渊源关系。“据镇安、山阳艺人相传,商洛花鼓始源于湖南,上传湖北,南由汉水传至安康、汉中一带;北由丹江传到丹凤、商县、洛南一带,进而传入关中。”花鼓戏从两湖地区来到商洛之后,吸取了商洛本地的山歌、民歌等民间艺术的滋养,形成了商洛花鼓戏。经过几代艺人的辛勤努力,商洛花鼓戏成为商洛地区最流行、最有活力的地方小戏。解放后,商洛花鼓戏实现了从民间小戏向大戏的成功转型,涌现了《屠夫状元》《六斤县长》《鸡窝洼人家》《小贩·小官·小教师》《月亮河》《带灯》等经典作品,商洛花鼓戏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商洛花鼓戏既继承了花鼓戏的一般特征,又带有商洛地域文化的显著特征,它反映了商洛底层人民的情绪、情感与生活,为当地人民建构了共同、温馨的精神家园。

  从严格意义上说,花鼓戏并不是对一个剧种的专有称谓,它是对南方地方小戏的代称。花鼓戏“主要流传于我国南方,在南方,花鼓戏甚至成为民间小戏的代称。”花鼓戏被称为“二小戏”、“三小戏”,而民间小戏也被称为“二小戏”或“三小戏”,这一方面说明花鼓戏就是民间小戏的一种,与其它民间小戏具有相似的特征。另一方面说明它是一种有着自己独特特征的地方小戏,思想艺术非常成熟,影响非常大,达到了足以代称民间小戏的程度。从狭义上看,花鼓戏特指一种以锣鼓为主要乐器的民间小戏。花鼓戏在全国有很多流派,比较著名的有凤阳花鼓戏、湖南花鼓戏、湖北花鼓戏、河阳花鼓戏、商洛花鼓戏等。凤阳花鼓戏在清代前期就比较完善,湖南、湖北花鼓戏形成于清代中叶,商洛花鼓戏形成于清代晚期。花鼓戏是在花鼓的基础上形成的,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它起源于巫术礼仪活动。李泽厚认为:巫术比宗教的产生还要早一些,是原始时期人类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在原始人看来,他们认为他们周围的所有事物都像自己一样具有灵魂,并且灵魂可以独立存在。“对他们来说,看不见的东西与看得见的东西是分不开的。彼世的人也像现世的人一样直接出现;彼世的人更有力更可怕。因此,彼世比现世更完全地控制着他们的精神。”为了控制彼世的人,原始人发明了巫术,巫术是通过“假科学”的方法控制自然,是“企图操纵某种被察觉到的自然‘法则’的法术。”巫术包括一系列虚拟化、象征化行为,“巫术行为的核心是情绪的表演,并通过表演行为来预兆所期冀的结果。它体现着人与人的关系,也体现着人与自然的关系,标志着人相信人类具有创造欲念中的目的物的能力。”很明显,巫术里面包含了一些表演的成分,只不过这些表演的成分是自发的。巫师为了使自己更好地接近神灵,他们给自己弄上可怕的装扮,巫师的表演“既不是为了‘娱神’,也不是为了‘娱人’,而是为了接纳神的降临,或使人能够进入鬼神所在的彼世世界。”从巫术直接产生的艺术形式是傩戏,傩戏的主要形式是演员带着狰狞可怕的面具跳舞来驱疫逐鬼。为了驱走可怕的鬼怪,人们往往把自己装扮成可怕的鬼怪来驱逐鬼怪,在他们看来,只有用可怕恐怖的鬼怪才能驱逐鬼怪,所以演员们都戴上可怕恐怖的面具。傩戏演员的动作也是对动物或鬼怪的模仿,傩戏以动作表演为主,台词并不太多,也没有复杂的故事与情节。

  从花鼓戏与其它民间艺术的关系来看,花鼓戏与社火的关系很密切,广义的社火就包括打花鼓。社火通过一个或一组人物表现一个故事,多以民间传说与戏剧故事为题材。社火含有很强的故事因素,社火也是一种“戏”,“我国传统的农村赛社之时所组织演出之戏,即各史书记载之‘社火’”。社火表演的故事多是民间传说与戏剧故事,故事情节也比较简单,与社火相比,花鼓戏的故事情节更为复杂曲折一些,唱词也比较多。在舞蹈方面,花鼓戏吸收了秧歌的表现技法,“到了乡村里迎神赛会的时候,需要有较为复杂的歌唱踏舞,因此就将他们平日能唱歌的,加以表演的动作,便变成了戏剧了。秧歌之变成花鼓,我想也不外是如此。”花鼓戏与民间艺术有很深的渊源,各种民间艺术互相借鉴吸收,推动着各自的进步,花鼓戏在吸取了其它艺术的营养与技法之后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表演手法与言说方式。

  花鼓戏作为一种深受底层人民喜爱的民间小戏,在乡村社会具有很大的影响力。花鼓戏往往在节日或者重大事件之时演出,在这样的时间,人们才有机会欣赏花鼓戏,这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势,如果没有花鼓戏,人们会感到生活少了一点什么内容、会感到非常遗憾。商洛花鼓戏篇幅短小,角色不多,一般二至三人,舞台简陋,简单的一个土场或一个院落就可以演出,装扮简单,只有简单的脸谱,如此简陋的情节与人物造型却吸引了众多的观众,其流行程度丝毫并不亚于那些唱腔复杂、装扮精美的大戏。花鼓戏搬演的题材与农民的日常生活有关,反映的是农民的世俗生活、爱情故事,与农民的生活很贴近,非常受农民的喜欢。农民对于“自己懂得的音乐,格外有兴致听。”在农村,一到农闲或者年节,唱小戏的,玩把戏的,唱马戏的,纷至沓来,那是村上最热闹的时候。小孩子喜欢玩把戏与唱马戏,成人喜欢看小戏。有时,小戏一唱七八天才能唱完,让人们如痴如醉。农民喜欢小戏,以至于误了稼穑,小孩荒废了学业,并且还带乱了社会风气,成为地方大患。劳作了一年的农民非常辛苦压抑,他们也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放松宣泄自己胸中的块垒、调节自己的情绪,在农忙季节,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休息。在农闲或者节日期间,他们有了放松的时间与理由,这时,他们玩得神采飞扬、酣畅淋漓,以充沛的活力去迎接下一个轮次的辛苦劳作。

  更为重要的是,花鼓戏还反映了底层人民真实的爱情生活,较为细致地刻画了他们的情感世界与情感历程。底层人民与封建士大夫阶层的生活完全不同,因而情感历程便截然不同。底层人民生活艰辛,青年男女的接触往往发生在劳动过程中,他们没有时间谈情说爱,他们的情感表达往往很直接、很坦率,他们的结合首先是身体的吸引,一见钟情在乡村非常普遍。花鼓戏表现的爱情观也不同于士大夫阶层的爱情观,有的作品表现了青年男女对爱情的大胆追求,男女主人公为了爱情敢于违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的男女主人公为了情感不惜私奔。因为花鼓戏所表现出来的爱情观念不符合封建传统礼教,花鼓戏常常被污蔑为花鼓淫戏。花鼓戏表现了青年男女自由自在的婚恋形式,他们因为劳动而接触,然后两情相悦,进而心心相印,这种自由、纯洁、优美的爱情是一种理想化的爱情形式,无疑是人人所向往的。

  爱情离不开身体的吸引,爱情书写往往离不开身体书写。花鼓戏在表现爱情的同时,掺杂着大量的身体描写,洋溢着浓郁大胆的欲望气息。凡是民间小戏,都特别重视表现人的情欲,比如东北的二人转、陕北的秧歌戏、内蒙古的二人台等都有直接表现人的欲望的作品。在人的多种情感中,男女之情是最能动人心魄的。在封建社会情感压抑的时代,男女之情往往以扭曲的形式表现出来,花鼓戏的传达虽然直露、粗俗,可是仍能抚慰广大下层人民的情感。不但老百姓喜欢看花鼓戏等小戏,就是一些达官贵人也喜欢看这些民间小戏。“作为感性存在的个体,谁都有性的本能和性爱欲求,谁对它都有兴趣,这是生物学和生理学所规定了的‘命运’,不管是男是女,是‘正人君子’还是村野小民。只是原来被压抑在人伦教化或追求超脱的大帽子下,得不到它应有的独立地位。”花鼓戏的传播激活了久被压抑在地平线之下的沉睡情欲,启发了人们对于情欲的追求。

  中国戏曲的最大特点就是程式化,程式化是中国戏曲的总体特征。与西方话剧不同,西方话剧遵循三一律的创作原则,其中的人物不多,一般不超过几人;场景变化不频繁,一般都在一地;时间不超过一天。中国戏曲却是要在有限的舞台内表现千军万马的厮杀、帝王将相的活动、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空间纵横几千里,时间上下五千年,甚至超越阴阳两界,这就必须借助独特的艺术表达方式把现实生活虚拟化、艺术化、符号化,必须借助程式化的手段来实现,程式化是中国戏曲的表达方式。程式化最初是作为戏曲的规矩存在的,后来却成为戏曲的存在形式与载体,程式化包括底本、唱腔、布景、脸谱、服装、道具等元素。就脸谱来说,红色象征忠义,蓝色表示性格刚直,黑色表示性格严肃,不苟言笑,白色表示奸诈多疑。程式化是对生活内容的高度浓缩、提练、集中,赋予复杂、丰富的生活内容以简练的形式,使之呈现在舞台上。“程式是戏曲舞台的表现方法、表现手段、表现的语言。程式属于戏曲的形式范畴,但又不完全是形式。”

  程式化并不仅仅是一个动作、一种脸谱、一种装扮,而且是一种文化符号,连接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可以表达出丰富的意义内涵,可以给演员以丰富的表现力。比如说一个生活阅历不够丰富的年轻演员在表现一个超越其年龄的角色时,他只要按照程式一板一眼地表演下来,他就可以塑造出角色的丰富性,表现出生活的复杂性。观众可以凭借程式化理解其中蕴含的意味,并且成为观众与演员交流的手段。花鼓戏的主要特征是相同的,不同地域的花鼓戏会根据各地的状况有所不同。商洛花鼓戏借鉴两湖花鼓戏的程式化手法,又根据商洛地区的社会状况有所差异。商洛花鼓戏大都与特定的生活方式与民俗活动密切相关,与婚丧、嫁娶、节日、迎神报赛、庙会关系密切相关。商洛花鼓戏在成为大戏之后,仍然保留了传统程式化内容。比如反映的题材仍以现实生活为主,唱腔变为联套体,唱腔变化不大,舞蹈的动作较多,插科打诨仍占有重要的地位。

  花鼓戏是商洛地区最负盛名的地方小戏,商洛花鼓戏源于民间流传的俗曲俚调,表达了底层人民的心声。“艺术作品的静谧乃是动态的静谧而非静态的静谧。艺术使我们看到的是人的灵魂最深沉和最多样化的运动。”商洛花鼓戏呈现了商洛底层人民丰富的心灵世界,反映了商洛底层人民真实的生活状态,反映了商洛底层人民淳朴的民俗信仰与民俗活动,具有文化人类学的厚度与深度。正是因为花鼓戏与民俗活动的密切关系,看花鼓戏已经内化为当地人们的一种民俗活动,所以花鼓戏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受到底层人民的喜爱。花鼓戏传达的主题多与底层人民的生活状况相关,传达了底层人民特有的深层潜意识。花鼓戏正是底层人民粗砺艰辛的生活状态的反映,为观众了解底层人民的生活打开了一扇窗口。花鼓戏反映了久被压抑的底层人们的心理欲求,其中有些心理欲求是人人都有的,但为士大夫知识分子所不齿的不能在高雅文学中出现的,正是因为大胆地传达这些心理欲求,从而让花鼓戏等具有一种别样的价值。

  作者简介:张文诺:(1976—)男,山东省阳谷县人,文学博士,商洛学院人文学院院长、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文化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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